喃喃逸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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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一亮阿和就醒了，刚打开房间的门就看到小光从院子的后门走进来，她在嘴角嚼着一丝笑意，趴在走廊的栏杆上看着他徐徐穿过香樟树掩映下的小径，身影消失在屋檐下面，随后走廊上响起咚咚咚的脚步声，不一会儿他就出现在楼梯口，带着一身露水和氤氲的花香向她走来。他的鞋子和裤脚被露水打湿了，额头和脸上流淌着亮晶晶的汗水，衣服上和头发上也沾染了青草的香味，栀子花的香味，月季的香味和香樟的香味，在这片香甜清新的香味中还夹杂着一丝湿润的泥土的味道。阿和耸了耸鼻子问：“你去哪里了？”
“天还没有亮我就醒了，见你们都没有醒，就起床到处转一转。你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那你怎么这么早就醒了，还到处去转？”阿和不答反问，然后两人相视苦笑了一下。正说着话，身后的房门吱嘎一声被打开，小诺顶着个大大的黑眼圈从房间里走了出来。看到他们站在门外，苦笑着说：“没床睡的时候天天想睡床，有床睡了又全都睡不着了！往常睡草地上的时候，我们这个时候还睡的正香呢！”
一句话让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想到，好像他们每次去到一个陌生的城市准没好事发生，想到这里三个人都沮丧地叹了长长的一口气。
头发花白的老板娘系着白色的围裙走到院子里仰起头叫他们下去吃饭，他们一见到她就想起了昨晚临睡前做的分工，想起今天还有一项伟大的任务在等着他们，于是各自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大家默契地看了对方一眼，就往楼下走去。
饭厅的桌子上摆放着热气腾腾的稀饭和馒头，桌子的中间还放着两叠红彤彤的盐腌萝卜丝，稀饭的清香和馒头香甜的麦香味随着蒸腾的热气在空气中浮动着，刚钻进鼻子里就引出一长串唾液。小光使劲吸了吸鼻子对老板娘说：“婆婆您的手艺真是太好了，稀饭都能被您熬的这么香，我一闻到味道就流口水了！”
老板娘高兴地在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为了不让人看出她的得意，又做出谦虚和不在乎的样子说：“婆婆的手艺以前也不怎么好的，就是活了这几十年，做的次数多了，也就不难吃了。喜欢吃的话就多吃一点，管饱！”
这时，又有几位客人陆陆续续地来吃饭，她又去忙着招呼别的客人去了。待她走了，阿和一边喝着稀饭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现在她又恢复成了一个热情周到的太太，仿佛昨夜那个惊慌失措的她只是阿和的一场幻觉。
吃过早饭，阿和和小诺就出去了，小光留了下来。这时，吃饭的客人陆陆续续的都走了，老板娘走进来开始收拾碗筷，小光就走过去对她说：“婆婆，我来帮您做事吧！”老太太抬眼看了看他，笑着说“谢谢你了，小伙子。不过你不用帮我，我每天都做这些事情，熬稀饭需要多少时间，蒸馒头需要多少时间，洗碗需要多少时间，打扫卫生，洗菜做午饭需要多少时间，这些都是有数的，早就已经形成了我每天必经的规律，就是我生病了，也需要撑着昨晚这些，不然的话我就会睡不着，心里老觉得忘记做什么事情一样不安，失魂落魄一样不踏实。”
听他这样说，小光站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好在老板娘很快又开口对他说话“你们这几个孩子在外面到处乱跑，是要去哪里呢？”
小光如蒙大赦地讨好地笑着说“阿和离开家是要去找她的阿爸，她阿妈生病了，似乎很严重的样子，她阿爸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她们，现在她阿妈生病了，她想去把她阿爸找回来。我和小诺则是需要去外面历练，我们那里的孩子长到十五岁就需要去外面历练，小诺比我要小三岁，他们们那里的孩子十二岁就要离开家出来了。”
老板娘皱着眉头若有所思地说：“那他们这一大早就出去是要做什么？”
小光差点就脱口而出的说他们是去找一个可能陷入危险中的女人了！幸好话刚到嘴边他就猛然想起自己来找老人搭话的目的，说了这半天话，不仅没有问出半点消息，还把他们一行人的底都兜了出去，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转一下眼睛，做出一副惆怅的样子说：“阿和出去打听她父亲的消息啊！她想去问问看有没有人见过她父亲，对了，您这里是旅馆，一定接待过许多南来北往的客人，待会儿等她回来的时候把她阿爸的画像给您看看，说不定她阿爸也来过您店里。”
老太太皱眉回忆了片刻说道：“那个小姑娘穿着异族的服装，如果她的阿爸也和她穿一样的衣服的话，我应该是没有见过的，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穿那样的衣服呢！”她说完见到小光脸上的隐隐发光的希翼全被失望的愁云所笼罩，心里升起一丝不忍，于是又笑着安慰道：“说不定她父亲离开家后又换了衣服，穿上和我们一样的衣服呢！等她回来的时候，你叫她把画像拿来我看一看吧！说不定呀，我还真的见过她阿爸呢！”
闻言，小光的脸上又露出欣喜的笑容来，灿烂清澈的笑容像阳光透过厚重的愁云，将灰暗的阴云都赶走了。他开心地笑着，用轻快的语气向老人道谢：“谢谢婆婆！”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到老人的身边，很自然地帮她收拾桌上的碗筷，这一次老人并没有拒绝他的帮忙。
阿和和小诺沿着昨天来时的路回到昨晚卖唱的街角，大街上车来车往一片繁忙的景象，他们沿着陌生的街道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路过一家鞋店的时候，小诺停下脚步看着橱窗里摆放的鞋子，阿和走了几步见他没跟上来，转过身看见他站在街上目不转睛地望着商店，以为他发现了那个女记者，三步并作两步地小跑过来。待走到他身边，却并没有见到人，她失望地说：“你在这里看什么？”
小诺却并不回答，拉着她的手就往店里走去。走进店里就指着橱窗里的一双粉色和蓝色相间的运动鞋对老板说：“阿姨，麻烦您把这双鞋给她试一下。”这是一双女鞋，这个她，当然是指的阿和了。阿和像一只受惊了的小兔子，飞快地用没有被他牵在手里的左手飞快地摆着手说：“不，不用了，我不买鞋！”
老板娘听了她的话停下原本去拿鞋子的脚步，转过身来看着小诺。小诺肯定地点了点头说：“阿姨，您去拿过来吧！是我要买鞋。”说完这句话，他又转过头来对阿和说：“就让我给你买一双鞋吧！你是我离开家后认识的第一个朋友，我想送一双鞋给我的好朋友，你有了合脚的好走路的鞋，就可以走的更快，也就可以早日找到你的阿爸了。”
阿和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确实她脚上穿的这双鞋很磨脚，脚上磨出的水泡就一直没有痊愈过，旧的还没好，新的就又长出来了，虽然她一直忍着痛努力跟上大家的脚步，可是有时候疼的厉害了还是会走的很慢，这个时候大家就会放慢脚步等她，或是干脆停下来在路边休息。想到这里了，她咬了一下嘴唇说：“那好吧，不过我自己买。”见到小诺受伤的表情，她又解释道：“我有钱。”
小诺黑着脸说：“在我们那里送东西给好朋友对方却不要的话，就代表着对方不想和自己做朋友。”
阿和听到他这么说，急的满脸通红，她慌乱地摇着小诺的手解释道：“不，我不是不想和你做朋友，我早就把你当成我的朋友了。”
见到她慌乱的耳朵脖子都红了，着急地向自己解释的模样，小诺轻快地笑了起来，高兴地说：“那你就让我送一双鞋给我的好朋友吧！”
这时候，老板娘拿着鞋子走了过来，小诺拉着阿和走到凳子上坐下，蹲在她面前想要帮她脱鞋。阿和红着脸急忙慌乱地把脚缩回来，腾地一下从凳子上站起来，跳到了一边。小诺以为她又不想要鞋了，受伤地看着她。她摆着手慌乱地说：“那个，那个，我自己来就好，你不用帮我的忙。”她长这么大，除了阿妈为她换过鞋，还是第一次有人蹲在她的身前，想为她脱下扑满了灰尘的鞋子。心里涌进一股暖流，那股暖流很快就溢满了，涨的她眼睛发酸，温热的液体想要从那里流出来。她抿了抿嘴唇，怀着咚咚乱跳的心又重新坐到椅子上。
鞋子很合脚，鞋底很软，她穿上之后，站起来走了两步，柔软的鞋子温柔地包裹着她伤痕累累的双脚，走起路来也不那么疼了。她好奇而欣喜地跺了一下脚，又把脚翘起来看了看和鹿皮靴子差不多同样厚度的鞋底，好奇为什么明明是同样的厚度，这双鞋子却这样柔软轻便。
在她观察鞋底的时候，小诺已经付了鞋子的钱，又用老板娘给的口袋和盒子小心翼翼地把她的鹿皮靴子装好了，虽然他从心里不喜欢这双既不美观，又无数次磨伤阿和双脚的鞋，可是他也知道这双鞋对阿和的意义和重要性。做好这些后，他又走到她身边，牵起她的手往街上走去，看着阿和脸上新奇而欢快的笑容，他感觉自己仿佛提前做了父亲，刚给自己心爱的小女儿买了她中意的礼物。他这样想着，心里就涌出幸福和满足的快乐，并在脸上开出美丽的笑容来。
一个上午，他们走遍了附近的大街小巷，然而令人失望的是，他们一直没有发现那个女记者的踪迹。趁着找人的机会，阿和拿着她阿爸的画像给路人看，希望能够得到一些关于父亲的讯息，当然，同样没有人见过她的阿爸。到了中午，临近午饭时间，他们不得不回到旅馆。
这边，小光正和老婆婆聊的正欢呢！他绘声绘色地向她讲述自己在坤乾城的所见所闻，讲到在餐馆见到的那个女人将自己的老公像木偶一样提在手里时，更是一人兼饰两角，一会儿扮演强悍蛮横的女人，一会儿扮演被她提着衣领的懦弱的丈夫，惟妙惟肖的表演让老太太笑出了眼泪，直捂着肚子说“哎呀，太好笑了，那个男人怎么这么没出息！”
当故事回到过去，讲到那个女人和丈夫在雪地里的相遇，和后来的相爱时，老太太又沉默了下来，不胜唏嘘地感叹道：“是啊，是啊，环境其实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的。”
她的眼睛望向远方，穿过漫长的岁月遥望着少女时代的自己。那时她还没有到这里，还是一个生活在父母羽翼之下的天真烂漫的少女，那时候的自己有多大呢？大概，也就比眼前的这个少年大一些吧！是十六岁，还是十七岁呢？可能正和这孩子故事中的那个女孩差不多一样的年纪吧！也是那样的天真烂漫，不知世事，对这世间的一切充满了憧憬，被父母娇养出来的性子在心里生出一双羽翼丰满的翅膀，不满足于自己生活的那座城市，迫不及待地想要飞向蓝天，飞向更远的地方。等不及长到父母允许出门的年纪，就收拾好行李偷偷离开家门。以为在远方等待自己的是一个灿烂而多彩的世界，却不料走到这里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到家乡，而在这里迎接自己的人生不但不是她所想象的那样自由多彩，而是沉重和不堪的。虽然这些年来她一直刻意回避这个问题，刻意将自己来到这之前的记忆都埋葬掉，以至于她常常会生出一种幻觉，以为自己是在这里土生土长的人。可是只要有一点点关于往昔的痕迹浮现在她面前，就会勾起泛滥成灾的回忆和忧伤。
她叹了一口气，终于在心里承认自己这些年来其实一直生活在自己刻意营造的幸福氛围里。可是我又能怎么办呢？她在心里问自己。我已经老了，不再是一个风华正茂的少女，也不再年轻力壮，虽然现在行动自由，且享有人们的尊敬，若是要出门远行，也不是不可以，可是现在我又能去到哪里呢？这么多年过去了，我都已经垂垂老矣，我的父母恐怕也已经早就不在了。我虽然确信自己还能找到故乡，没有了父母的故乡也只是陌生的他乡罢了！
想到这里，她瞬间就苍老了，仿佛一颗神采奕奕的老树被吸食精气的妖精吸走了所有的精气神，苍翠的绿叶在一瞬间枯萎，枝干里的水分也被吸食殆尽，她丧失了所有的斗志，只剩下一个衰弱的灵魂气若游丝地缩在枯萎的躯壳里。
小光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在一瞬间完成的衰老，不安地问“老婆婆，您怎么了？”
她动了一下浑浊的眼珠，看着穿过走廊朝院子里走过来的阿和，她皱纹纵横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容来，在她模糊的视线中看到的是少女时的自己，朝气蓬勃的脸上挂着晶莹的汗珠，她背上背着一个大大的双肩包，一路风尘仆仆地来到这里，一步步走进她那已经被写好的悲惨命运。她的眼里突然涌出大滴大滴的泪来，阿和刚走到她的面前，她就抓住她的手把她往外推。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你快走，不要在这里！快离开这里！”她神情迷离地不断重复着这句话。
老奶奶为什么会有这样反常的举动呢？欢迎您关注我的文集《黑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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