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儿已经做出了很多努力来让向北放下心中的执念。
那是三年前的事了。在向北明白了清儿为他所做的一切的时候,清儿已经离开了他。向北想清儿,可是他又不能去找清儿,清儿和向北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他们有相似的命运,可是他们面对命运,做出了不同的选择。命运开的玩笑,已经过去了近十年,埋藏在身体里的种子已经发芽,甚至一直在成长,如果今后想要改变,对于他们两个中的任何一个,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十年前,清儿随她的母亲来到了小镇。
小镇座落在不太高的山脚下,在南北方交界的地方。小镇的中间有一条河穿过,让小镇布局得显得格外分明。小镇的阳光充足,可以在河上面看到粼粼的波光,清儿看到有很多孩子在河的对岸用不大的石头打着水漂,其中有一个黄头发的孩子格外显眼,看到清儿,那个男孩下意识地将手中的小石子藏在手心里,又将两只手藏在身后,低下头,跑开了。清儿想要和他打招呼,可是她刚刚想起并不知道这个男孩的名字。可是清儿在男孩路过的那一刻,已经被他那澄澈的双眼吸引住了。在小镇的河两岸,没有松散得让人心烦的沙土,而是大大小小的鹅卵石,像是被人特意铺过一样地整齐。还没有走到小镇的尽头,清儿和母亲坐的车已经在一座阁楼前停下来。
那是一座木制的阁楼,也就是清儿和母亲将要安家的地方。
清儿很想再向小镇的尽头去看一看,可是母亲叫住了她,“今天累了吧,清儿,你需要休息。”清儿只能停下来踮起脚向小镇的尽头尽力地望了望。她隐隐约约地看到小镇的尽头有一片绿色夹杂着金色的树林。
清儿还不知道,这个小镇的尽头,有一片橘子林。
已经是秋天了。
小镇的人们看起来似乎很忙。阳光在这个小镇的上方,显得格外地高。清儿从阁楼的窗户向下看去,她又想父亲了。她的眼里不知道是欣喜还是忧伤。
清儿的母亲和随从的司机还在忙着收拾运来的行李和家具。清儿的父亲留下了一笔钱。清儿的母亲用这些钱买下了这个小镇上的阁楼,还添置了新的家具和一些生活用品。她的眼球里还散布着些许的红血丝,整个人看起来不是特别精神。
清儿的父亲刚刚过世,清儿这一年十四岁。清儿的父亲是北方人,在清儿的记忆中,父亲就是一个真正的男人。清儿的父亲是个军人,从很小的时候清儿就习惯了看着父亲身上的军绿色,她记得每年假期开始的第二天,她一睁眼就会看到面前的军绿色。她喜欢父亲抱着她睡觉的感觉,就像树一样被她依偎着。
清儿记得很小的时候看见过一首舒婷写的诗:
“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清儿当时还没有对爱情的理解,她只是常对父亲重复这句诗。父亲告诉清儿:“如果以后你有了爱人,那人必须是可以让你成为木棉的人,你现在可能不懂,总有一天你会明白,那个时候,你真的会明白这句诗的含义。”清儿的父亲总是会轻抚着清儿的头发,把清儿抱在怀里。“那父亲不算是我的爱人吗?”清儿仰起头天真地说,她的酒窝随着笑容在脸上出现。“女儿,上辈子我们就是恋人,现在是,以后也是,一直到下辈子。”每到这个时候,父亲的眼眶就红了,他把清儿抱起来,看着窗外,便不再说话。
“清儿,我知道,”母亲从后面走过来,把清儿揽在怀里,“我也想他。”母亲和清儿的眼眶都红红的。
清儿已经整整一天没有说话了,清儿的妈妈说什么,她都只是听着,然后照做。清儿的像是被水泡过了一样,坠入了另一个世界。
夕阳落在两人的身上,留下了模糊的剪影。还好这一天,就快要结束了。
清儿看着窗外,她看着远山,紫色的夕阳就快要隐没了。清儿想起了父亲最后一次回来看她。
“我想或许今天会是我和我的清儿度过的最美妙的一天,”父亲摸着清儿的头发,清儿好像故意地躲着,冲父亲做了个吐舌头的动作,“我要和爸爸在一起一辈子,会经历那么多日子,我怎么会知道这是不是最美妙的一天啊?”清儿站起来,向远处跑去。父亲的心微微震颤了一下,他的心好像布上一丝阴霾。
父亲带着清儿来到了河边,那也是清儿最后一次和父亲外出。这种外出的机会对清儿来说是极其珍贵的,清儿每天坐在课堂上,心中却想着城市外的世界。清儿不喜欢喧闹,更不喜欢被关在学校这个笼子里。清儿一年中最快乐的日子就是父亲从部队回来的那两个月。清儿可以呼吸新鲜的空气,可以看到满眼的绿色,可以用手拨弄活泼的河水,可以看着水底招摇的水草和来回游动的鱼,还可以听到天空时隐时现的飞鸟的啁啾。
每年的这个时候,清儿的父亲都会带着清儿来郊外放风筝,清儿的母亲则在远处忙着给清儿和清儿的父亲准备野餐,还不时地看着远处奔跑的清儿,脸上泛起少有的笑容,摇着头,嘴里有时还说着什么。
清儿的母亲是个摄影记者,充满了正义感。平日里队清儿的父亲和清儿都很温柔,可是在她工作的时候,就像换了个人,可以为了工作的细节挠破头皮,也可以为了正确的想法和意见撕破脸皮。或许这也能构成清儿的父亲喜欢清儿的母亲的原因之一。平时都是清儿的母亲照顾清儿的生活,母亲也很珍惜清儿的父亲回来的那两个月,两个人偶尔还是会在清儿不在的时候给对方一些惊喜和浪漫,就算多了清儿,两个人也时常腻在一起。
清儿的父亲放风筝十分在行,清儿不明白为什么父亲放的风筝总是那么高,那么远,清儿时常怀疑父亲有什么特殊的能力。反正父亲做什么都很在行,他可以每天给清儿讲述很多新奇的故事,有的故事的主人公和情节清儿似乎都不曾听说过,如果想象成父亲自己编出来的,想来又太过精彩;他可以把烟含在嘴里,用掺了墨水的肥皂水吹出一个个蓝色的泡泡;他也可以伸出一只胳膊,让清儿在上面荡来荡去……总之,父亲在清儿的心里,就是像风筝那样遥不可及的存在,也是永远让清儿在虚幻世界里流连忘返的筑梦师。看着父亲娴熟地将风筝放得很高,清儿仰起头,觉得父亲是那样高大,那样伟岸。父亲总是会教清儿一些放风筝的技巧,可是清儿总是要父亲抓着她的手,她说“我是真的不会,不过这样,你拉着我的手,我还能想起一点。”父亲总是会信以为真,于是不厌其烦地一遍遍教着清儿。
窗外的天渐渐阴了下来,四周的空气变得潮湿,清儿依旧站在阁楼上,看着远处夕阳落下的地方。
“清儿,天凉了,进屋去吧,”清儿的母亲已经拿了一件针织的外套,从后面走过来,披在清儿的身上,“吃点东西吧。”母亲说着拉起清儿的手,朝屋子里面走去。虽然清儿的母亲已经极力去掩饰心里的悲伤,可是她的声音,已经把她出卖了。
清儿记得,每当她和父亲玩累了,父亲就会牵着风筝的线,坐在草坪上。清儿这个时候就会坐在父亲腿上,依偎在父亲的怀里,看着父亲把风筝的线一点点收回来。父亲常常和清儿说:“风筝有它们的世界,就像你喜欢的世界一样。”“我指的是,风筝有属于自己的世界,所以它们才喜欢在风中。”十四岁的清儿,还不是能够全然地明白父亲说的话,父亲本来就喜欢自言自语,而且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清儿只是习惯性地认为很有道理。然而父亲始终都没有和清儿说过:其实清儿的父亲就是那只风筝,在他的理想世界里,有太多虚无的东西,而且终有一天,他也会去那个世界。
清儿的母亲已经在远处叫着他们,这个时候清儿就会挣脱父亲的怀抱,边回头吐吐舌头,便朝母亲跑去。父亲则会把风筝的线收回来,带着幸福又复杂的笑容地摇着头。
不管怎样,清儿还是很喜欢新居的环境。尤其是听说小镇尽头的那片橘子林,似乎给了清儿对新生活的向往和勇气。
清儿并没有吃太多东西,她只吃了半个馒头,还有几口炒菜。清儿的妈妈喝了点白酒。来这个小镇之前,清儿的妈妈就经常和清儿的爸爸一起喝酒。不过清儿的妈妈喝的不多,说起来就是因为清儿的爸爸喜欢,而且有清儿的妈妈陪着的时候,清儿的爸爸就不会喝的太多,那时候清儿还小,两个人也很年轻,时常还在回忆着结婚之前的日子,谈一些有趣的事,酒喝到正好的时候,说是有那时候的感觉。后来清儿的爸爸和清儿的妈妈说,南方的湿气太重,他想以后再往北的地方,找一个竹楼来住,南北方的生活都能享受一下。清儿的爸爸和清儿的妈妈说,一定要记得喝点白酒,让身子暖和些。清儿的妈妈看着小杯里的白酒,她觉得自己的表情,说起来应该是泪中带笑,她决定以后不要再改掉喝酒的习惯了,因为她想让清儿的爸爸留在自己的身边。
“妈,明天我想去橘子林。”几乎一天没说话的清儿终于开口了。
“要我陪你一起去吗,清儿。”清儿的妈妈脸上有了一点喜悦。
“嗯,我要妈陪我。”“我还听说,那边空气很好。”“不过前提是,你不要喝多,不然明天我可叫不醒你。”清儿语气里有担心,也有久久不能排解的悲痛,清儿虽然已经十四岁,可是也无法像以前和谁闹别扭一样非常快地痊愈。清儿说着,冲母亲挤出来一个看似带着嫌弃又俏皮的笑容。
“妈妈也没有喝太多,”清儿的妈妈觉得不妥,还是问了一句,“清儿,你还好吧?”
“放心吧,妈,我没事。”清儿说着朝里面的书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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