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年猪

作者: 许登祎 | 来源:发表于2019-04-27 18:28 被阅读61次

    小年过后,村里各家养了一年的年猪的生命就陆续走到尽头了,不管它肥壮也好,瘦小也罢,都要献出他的生命和身躯,为了一个“年”子。

    我家的年猪,在小年后,也一天一天走向它生命的尽头。它不知自己的命运是掌握在主人手中,也不知道自己生命的最后尽数其实是掌握在屠夫手中。主人和许屠夫的生命和命运,又是掌握在谁的手中呢?

    许屠夫,腊八过后已经有人陆续请了。“他尕爸,我打算腊九腊十把猪宰了,哪个卡浪(猪)吃得太多,抓紧宰了算了。”

    “好。”他尕爸点头称好。

    “老三,我家的猪打算要宰了,啥时候你弄一下。”

    “弄一下,”排行第三的许屠夫很乐意弄一下,“这可是头大肥猪,你养的攒劲。”他对李老汉婆娘爽快地应答要弄一下,心里已经盘算了用哪口刀子,这头猪肥大的如一头小牛犊,脖子粗壮,离心肺,要用尺寸最长的刀子,一刀点到位,少蹬腿折腾。

    我家的年猪被排在了大年二十二,这是许屠夫按照村里人请他的先后顺序排出来的。这应该是个好日子,假如出嫁娶亲,绝对得之不易的。人们会把盏碰杯,举箸品菜,破肘开食,大朵快颐。但是对于被食者,比如这猪,则是哀叹的一天,这一天将是它们悲惨的祭日。

    我家的猪自然不知今天它的生命在今天某时结束。最近几天它以为好日子来了,粗糠麦麸里面夹杂了些许黑面,它吃得饱,也吃得香,甚至猪食槽的底部四角剩余的食料也懒得舔舐,要是以前,肚里饥肠辘辘,恨不得吞咬了石制的食槽。

    以前饿得整日哼哼叫,毁坏了猪圈们,毁塌了猪圈墙,叫来的除了当头的棍子和满身的鞭子,最后是被几个人按住脑袋,硬生生的用锥子在鼻孔上扎一个眼,套上一个硬铁丝做成的环作鼻环,只要一毁墙,鼻子就生疼。唉,前世的因成了今世的猪,报应,惨。

    这几天的日子实在惬意,吃饱喝足,躺在猪圈墙根晒一晒冬天里的暖阳,享受着美好的快乐时光。即是是神是仙,也过不上如此美妙的生活呀。吃饱喝足,催促着肚腹的肉,明显地长了几斤。

    今夜无眠,星星已经出来,也不见主人端来伙食,“唰”的一声从墙头倒进猪槽。从中午到晚上已经滴食未尽,饥肠辘辘了。嗷嗷嚎叫吧,没人理会,叫不动了,姑且还是钻进棚里的草窝里睡吧,在这寒风刺骨的夜晚,享受一夜的温暖。

    早晨寒风依然,清冷的太阳洒进来,柔和的融化着一地的寒霜。这是一个平常的早晨,平常的没有闻到丝毫的血腥味。但是女主人已经烧开了一锅又一锅的开水,倒进了足以容纳它庞大身躯的铁锅里,许屠夫已经在磨刀石上磨利了刀,用大拇指抹去了刀刃上的一层磨刀灰,眯着眼睛对着太阳看了看刀锋,提着一个大半圆的刮骨刀还有一个甆毛的粗石条一步一步向目标走近。这个屠夫许,干这活二十年了,练得眼疾手快。他是村里多数猪的“结束者”。

    猪圈们打开了,以往,猪崽会急不可耐的钻出来,此时,猪崽似乎感到了无常就站在门口。它惊恐的往后缩,屁股顶到墙上,终于一扭身跌坐进窝棚。年轻人提着榔头跳进去,在窝棚里一阵乱捣,猪崽钻出来,嗷嗷地冲出猪圈门。就在几个年轻人左跳右腾的躲闪中,许屠夫一个箭步,腰一弓,手一伸,一只猪后腿被拽住提起,两边两个年轻人拥上,一手抓耳朵一手提腿,一手提腿一手抓耳朵。二师兄尽管腰粗体圆,终究四腿不抵八手,被放倒在地面,被拖到低矮的木桌上。

    经过生与死的挣扎,大师兄的四肢被扳到无法使劲的角度。许屠夫一捏猪嘴,用一根细麻绳快速缠绕住猪嘴,不给猪崽一丝呐喊和申辩生命权力的主张,只是从鼻孔发出短促的不满的无奈的呻吟。

    许屠夫在拳头上卯足了劲,用力捶打了几下猪的咽喉处,再弯了手舀了一些水淋在上面,抓一把干土甆揉几下,随后,一把尖刀,寒光闪闪的拥进去,一柱猩红的血,红艳艳的喷出来,射在前面一个盛着半盆面的盆子里,迅速漫延着雪白的面。女主人赶紧用擀面杖搅动着,血浸着面,面拌着血,这将成为血面,几天或几十天内,它们将在平底锅里摊开,煎成一张张“血面”,任人们卷起,沾了蒜末香醋或嚼一口大葱,有滋有味下肚。

    猪血终于不喷了,成了一股无力的细流。许屠夫把利刃再往里一探,一搅,一股带着泡沫的血水最后一射,宣告了一条生命的彻底结束。

    猪的庞大的身躯被拖进冒着蒸汽的大锅,几分钟后,几只手在上面弯着指头揪撕着猪毛,很快猪毛便被拔光,露出光洁的皮肤,猪小腿,猪尾巴,猪下脖的毛似乎特别恋身,需用开水特别烫烫,倘若还无法拔下,就用粗石头往下甆了,如果还不行,就得动用一下半月的弯刀,就着肉皮刮下。

    猪毛和猪脖子上面的猪鬃,小心的收集起来。猪毛被塞进墙缝里,猪鬃用一根线或一根橡皮筋扎起来放在柴屋窗户下面某处,以后成了孩子们或妇女们的念想。年后立春之后,天气转暖,听着一声声“波浪波浪”的声音传来,那是中国的犹太人,甘肃秦安县甘谷县的货郎摇着拨浪鼓进村了。

    男孩用猪毛换了铅笔小刀,还有红的绿的豆豆糖在舌头下面品咂。女孩用猪毛换回了扎头发的花头绳彩色的塑料发卡,上面还带着五颜六色的塑料球呢。在货郎“猪毛猪鬃换颜色了——”的一声声悠长的催促下,小脚的奶奶们和大脚的婶婶们拿着猪毛猪鬃出来了,当然还有长了多年剪下来的卷成一团的黑头发。她们围在货郎的木头盒子前面,用这些换回反复选择了的大针小针,黑线白线,还有蒸大馍馍的姜黄,点花馍馍的红颜色绿颜色等等等等。

    女人的头发,据说是做成了假发,猪鬃据说是做成了毛刷,猪毛传说最后到了河南,熬成了黑乎乎的酱油,叫人们一段时间不敢用它。不管做成啥,我们不管,我们需要的可爱的东西都被换回来了。真感谢以物易物的交易,真感谢这些挑着担用双腿走街串巷的货郎,如果说他们当年为生活所计不惜走遍千村万户,多年以后,改革的春风在神州大地吹遍的时候,他们成了头一批“投机倒把”的富裕份子,再过一些年,他们就成了富甲一村一方,货通全省全国的大生意人了,再往后,他们的后辈,把家乡打造成了花椒之乡,苹果之乡,眼光长远目标宏大的甚至把生意做到了国外,他们把先辈吃苦耐劳的精神和善于寻找发现商机的精明发挥的源远流长。

    猪已经被拔干净了毛,男主人已经在门洞的椽樑上套上了绳子,许屠夫在两个猪后腿的筋窝里钻了两个眼,穿进绳子,搭把手,肥硕的猪倒挂起来,身子立刻长了许多,嘴巴几乎要触到地面。

    屠夫最后一次用月牙弯刀清理了遗留的猪毛污垢,浇上两盆清水冲净了泥土。好吧,屠夫抽了最后一口烟,把烟屁股弹到蹲坐的不远处果树下垂涎仰头的看门狗脚下。

    一刀下去,只一下,从猪的胯下到前胸,已经沿着胸脯的中线被划开一道缝,不深不浅,肠肚全部涌出,在逐个掏出心肝肺递给女主人去清洗。

    这时候如庖丁解牛,一大块一大块的腹肌大肉被割下,一扇一扇的排骨被分下,这时便是椎骨连着上下了。把猪脖子割一圈,猪头掉下,被男主人架到背阴的树枝桠间,等到正月十五下午,架起柴火烧红了铁棍烫猪毛,烤猪嘴,晚上啃猪头。四个蹄子也被扎成一捆和猪头挂在一起,走和猪头一样的道路。

    最后还有一个尤物,男孩们就在门口翘首等待。忽见空中飞来一物,叫喊着跳起争抢,热热闹闹簇拥到墙根,你踩一脚,我揉几下,不一会,猪尿泡搓揉得失去了血迹油腻,已经有人折了一段竹子过来,一头插进尿泡尿道口,一头塞进嘴里狠命的吹,眼睛睁大了,腮帮子憋圆了,上气不接下气了,猪尿泡只不过懒洋洋晃动了几下。此时也已经有孩子提来了打气筒,噗嗤噗嗤只几下,猪尿泡便鼓胀的如气球如皮球。扎紧了尿道口,一拳砸去,尿泡便在孩子们手中飞来飞去,踢去踢来。

    傍晚时分,随着厨房里皮塔皮塔的风箱声,一阵阵香味悠然在院子中游荡。主妇已经烧开了水,煮烂了第一锅骨肉。然后,炒几个菜,大肉片子炒洋芋块,大肉片子炒白菜粉条。盛了两碟子两碗,打发丫头端给左邻右舍,伯叔妯娌。早经过邀请的屠夫,闻到了肉香,叼着烟头一步一晃进门,上炕上炕,啃骨头吃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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