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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世七日》第一日午时:古窑遗存,垂首偷听(第三、四章)

《入世七日》第一日午时:古窑遗存,垂首偷听(第三、四章)

作者: 香农弥望 | 来源:发表于2020-03-17 09:29 被阅读0次

文|画  香农弥望

古窑遗存

咦,那是什么?星琦走过去捡起,拭去泥泞,发现是一枚瓷片。

星琦看着四周眼放精光。当爷爷在荒地里开垦出一亩田地时,星琦撅着屁股在草丛里忙来忙去;当爷爷汗流夹背,坐在竹荫里,一双郁沉的眼睛打量着露出新泥的荒野,星琦正得意洋洋地把能找到的所有瓷片全都集中在一块地方,用叶子擦得干干净净。

星琦跑到爷爷的田埂上,大叫:“爷爷,你快来看啊,看我发现了什么?”

爷爷坐在田埂上一动不动,星琦往爷爷开垦过的田地上瞄了一眼,看到惊人一幕,新翻的泥土里散落着成千上万枚陶瓷片,在棕色湿润泥土里,散发着奇特的感召力。

一种新的色彩同大地深处冒出来的气味混合,好似五彩的霞光穿透厚重的波浪,看似毫无异样,却带着令人动容的新鲜感。而爷爷的身旁立着两件刚刚出土保存尚完整的瓷器,在星琦看来犹如新天地,他惊喜地跑过去用眼睛描摹着瓷器的形状和纹路。

“瞎嚷嚷什么,”陈束忠披头训了他一句,“你那些碎片有什么用,也不知道找点好的。”

“可是,爷爷,那些也挺好的呀。”星琦被浇了一盆冷水,泱泱地说,“而且你还没看呢。”

“有啥好看的。恐怕这地真是不好种了,这两件东西不错。带回去,你奶奶那也好交差。”陈束忠紧皱的眉头缓和了很多,甚至有些得意,拍拍屁股站起来。

“可以带走?”星琦惊喜地问。

“嘘,你小声点。”星琦见爷爷神色郑重,不禁担心起来。

斑斑爬到树上,再次认真地探查周围,发现在这片久未开垦的荒地边上,有一个馒头型的土丘,土丘上植被茂密,土丘下,蒿草掩映间隐约可看到一扇黑漆漆的小门。

这个土丘就是一座古老的倒焰炉,窑炉里还有一件未经面世的瓷器,瓷器里沉睡着一块未经塑造的陶泥。斑斑探进窑炉,借着倾斜的阳光,瞧见了那斜倒着的瓷器,正要探寻一番,窑炉突然一黑,斑斑一个激灵迅速跳到残存的匣钵堆后面。

陈束忠猫着腰走进来,借着微弱的光,在窑炉里扫视了几下,最终瞧见那件瓷器,他欣喜地蹲下来轻轻扒去周围掩埋的草木灰,把瓷器刨出来。

站在窑炉前,陈束忠心满意足地掂量着手里的宝贝,这是一尊蹲伏的老虎形状的器型,虎头的位置是开口,虎口一边与虎身相连有一个凸起的柄,可提手而握,这件瓷器古时称虎子,盛水之用。爷爷难得高兴,笑容满面地擦拭掉虎子身上的泥灰,露出天青泛黄的釉色。爷爷意犹未尽,又弯腰进去在窑洞里摸了一把,除了厚厚堆积的陶瓷碎片和草木灰,再没有完整的器形了。

“爷爷,给我看看。”星琦热切地伸出手。

爷爷瞟了他一眼,托着底座递给他,“你小心点,这是虎子,可是好东西。”

星琦小心翼翼地接过,有些重,顺势盘腿坐下,将虎子放在怀里端详。

好一个虎虎生威的瓷器啊,星琦翻转过来细瞧,发现底部有一个款识,用楷书刻着“折节”二字。折节……什么意思?

斑斑愤愤不平地从窑洞里跳出来,趁陈束忠转身去收拾东西的档口,冲进虎子口里。星琦惊奇于斑斑的柔软,举起虎口往里瞄,一个棕红色的东西被斑斑扔出来,咕噜咕噜滚到地上。

星琦拧眉一瞧,顿时激动地放下虎子,双手捧住。斑斑从虎子口探出头来,看他对一团泥巴如此宝贝,不禁翻了个白眼。

“走了,星琦。”爷爷走过来,掀开竹筐里的车前草和石蒌草,将虎子放进去,与另两件瓷器一起盖得严严实实,石蒌草的香气刺激着星琦的鼻子,他捧着泥巴,呆呆地看着竹筐。

“发什么呆,走了。”爷爷用锄头挑着竹筐转头就走。

“哎,爷爷,那虎子里还有……”星琦话还没说完,就被爷爷气呼呼地打断, “瞎嚷嚷什么,快走!”

星琦眼睁睁地看着爷爷快步远去的背影,无可奈何地跟上去。

回去的路上,星琦远远地望见那老人还在门口张望,星琦拉拉爷爷的衣角,爷爷为了避免与他照面,居然拐进竹林,从山上绕过去。斑斑从竹筐里探出头来,左右瞧了瞧,又转回去。星琦摸着泥巴笑了。

那团从苹果树里冲出来的陶泥在斑斑爬进虎子口时就已经醒了!当它发现自己被一双温暖的手掌托着时,陶泥心中一愣,原来真正的人类这么大,那只捧着它的手,如此奇妙,有暖流至深深处流淌而出,环绕在它的周身。

阳光从山林缝隙处撒拨下来,在男孩身上交换着明明暗暗的光影,它专注地望着男孩,而男孩也时不时低头对它微笑,它的心仿佛穿越千万年混沌的时光突然变得清晰,似乎只要被他吹一口气,它就可以自由地手舞足蹈,奔跑跳跃,就可以大口呼吸,畅快地欢笑。

这就是人啊,真好。

不知不觉,光线倾泻而下,抛在它和男孩身上,这是到了哪里?

陶泥往前一瞧,一面巨大的闪着晶莹亮光的水潭银白白地出现在它眼前,山林复杂的纵深和水塘一览无遗的平面形成的巨大差异让陶泥的心震颤不已,星琦突然的一声大叫,更是吓了它一跳,爷爷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恰此时,斑斑从正要浸入水塘的虎子里一溜烟射出,串到树上,星琦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你要干嘛,吓死我啊,差点脱手了。”爷爷不满地嚷道。

“没什么,我是想提醒爷爷小心些,呵呵。”星琦不好意思地笑笑。

“手上拿着啥呢?”爷爷这才发现星琦手上捧着什么。星琦献宝似的,将陶泥端到爷爷眼前,“是块陶泥呢,回去可以捏泥巴了。”

爷爷皱了皱眉,“你站远点吧,小心滑到水里。”

“好嘞。”星琦高高兴兴地站在爷爷身后。抬头往斑斑爬的树上搜寻,却哪里还有斑斑的踪影。

水潭前,星琦出生的村落——竹词村,正冒出日午的袅袅炊烟。飞檐在烟尘中徘徊,屋脊在广阔田野的映衬中显得寥落无声,唯有斑驳苍老的墙上挂着夺目的红色条幅呼之欲出,条幅上方正硕大的黑色字体与岌岌可危的房屋形成显明的对比,在正午的日光中,犹如用刀剔出的鲜红的口子。

陶泥感到那些条幅里,有令人窒息的狂风暴雨在咆哮呼啸……

香农弥望画
垂首偷听

回到家,爸爸果然在了。爷爷笑容满面地拿出珍藏着的白瓷酒杯与爸爸喝点人家烧,星琦坐在爸爸边上,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陈安杰瞧着摆在桌子上的三件瓷器,轻声问道:“爸,这些东西拿回家没关系吗?”

“没事吧,大浩劫都过去好多年了……”

“还是收好。”

“嗯,云香,”他叫一声,又继续低声道:“你媳妇怎么样?”

低头扒饭的星琦,听到媳妇二字,眼皮一跳,警觉地竖起耳朵。

“换了个地方,山清水秀,也偏僻。”陈安杰笑了笑,只是眉头皱得更深了,两人都不说话,闷闷地喝了口酒。

星琦的心简直提到嗓子眼,妈妈又去哪里了,换了什么地方啊?

“呆到那个时候?”陈束忠神秘兮兮地问。

“嗯,是这个打算。”陈安杰点点头。

“无缘无故换地方做什么?”

“城里查得紧,”说着陈安杰压低了声音,“大伯的幺儿安惠带着侄子去逛街,结果被抓去结扎了。”

“什么?”陈束忠手中的筷子没拿稳,落到地上,星琦抬头瞧了瞧,见着爷爷一副惊骇的神色,心中疑惑,也不敢问。

“安惠才二十岁,这怎么好?”陈束忠几乎没注意到掉落的筷子,星琦默默地把爷爷的筷子捡起来放好,又悄悄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陈安杰瞟了他一眼,他把头埋得更低了。

“是啊,误抓错抓都很多,城里不敢呆了。”陈安杰看着星琦说。

“这……你大伯母不得哭死,好端端的,飞来横祸。”

“发生这样的事,也不好去他家看看,只当自己不知道吧。”

“是什么时候的事?”

“上个月,大伯不服气去理论了,只是当局这事已经上升到最高层面,严打严抓,这些事在所难免。”

“就这样算了?”

“还能如何?!”陈安杰沉重地呼出一口气,又瞟了一吃饭吃得跟乌龟爬似的星琦。

“你们在说啥?”云香从里间转出头,“跟我也说说。”

“没什么。”陈束忠收敛好神色,拿起筷子,夹了菜往嘴里送,只是食不知味,瞥一眼桌子上的瓷器,嘱咐道,“把这些瓷器收到楼上去。”

云香用围裙擦擦手,看了一眼桌上的三件瓷器,那虎子敦敦实实的,瞧着可爱,那件玉壶春壶口有些破损,倒不影响使用,只是梅瓶颈口太小,盖子又没有,不知能放啥。

再想起刚刚他们显然瞒着她说了什么,面露不屑地道:“要这些有啥用,我看还是扔了干净。”

“少废话,叫你拿上去就拿上去,收好。”云香撅撅嘴,一边拿一边嘟囔:“这要是破四旧那会,还不个个摔碎,省的惹出祸来。”

云香刚一说完,陈束忠啪一声,扔下筷子,瞪着她。星琦的脖子也随着这一声响缩了一缩,云香拉下脸,瞧了一眼儿子,也不再说什么,单手提俩,一手抱虎子,噔噔噔上楼。

星琦侧耳倾听着云香上楼的动静,终究没有动作。

“你大伯母虽然跟你妈关系不大好,安惠那孩子到底是我看着长大的,发生这样的事,却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吞,好好的女孩子,就这样断送了一辈子,真真是……”

“爸,”星琦正听出些眉目,陈安杰突然打断他,“世道在变,外面的世界已经不一样了。小平同志在深圳、珠海、汕头、厦门试办经济特区,已经有显著成效。我想等小春这事过去后,到这些城市发展发展。”

“咋不等等,说不定,我们这也有开放政策了。” 陈束忠放下杯子,惊讶地张着嘴。“我想,”他轻轻转着白瓷小口杯,想起什么,沉了沉脸,将白瓷挪一边去,压低了声音道,“把小春和孩子都带出去,比留在这里好!”好字加得音重,“我早点出去,安顿好,接她们出去,有个落脚处。”

陈束忠瞟了一眼被挪到一边去的小口杯,不动神色地道,“外面不安生,还是咱城里好,至少离家还近的。”陈束忠劝解道。

星琦一听到爸爸要把妈妈和自己都带去,心里暗暗高兴,目光灼灼地看着爸爸,爸爸攒眉扫他一眼,星琦赶紧低头趴一口饭。

“到时再说吧。先让小春平平安安地把……”陈安杰放慢了语速。星琦竖着耳朵,听到关键处,脑袋不自觉地朝爸爸倾过去。

“星琦,”陈安杰叫了一声,吓得星琦脖子一缩,也不敢抬头应声,继续低头吃饭,陈安杰意味深长地俯视着低眉顺眼的儿子,“吃完了,就下去玩吧。别杵这碍眼。”

星琦耷拉着脑袋,从善如流地点头,“好,我给斑斑弄点饭去。”

“星琦啊,这猫儿肚子饿了自会抓老鼠吃,不用你给它留饭,浪费粮食。”陈束忠语重心长地道。

星琦哦了一声,欲言又止地望着爸爸,最后只说了句无关紧要的话,“爷爷,爸爸,我上楼去了。”

陈安杰见星琦垂下眼,睫毛在眼睑上轻轻颤动,显得底下青色眼袋有些肿胀。

“晚上早点睡觉,不要想东想西。”陈安杰严肃地道。

“知道了,”星琦慢腾腾走到里间朝上一喊:“奶奶,我上楼啦。”

“来啦!”随着这一吆喝,云香噔噔噔走下楼,“再吃点上楼。”

“我已经饱了。”

“真的饱了?”

“嗯。”说完,颇有怨艾地看了爸爸一眼,他倒是也想留着,可是显然爸爸不打算让他继续偷听。而且他还得上楼侦查下,那虎子他可瞧上了,他摸了摸放在兜兜里的陶泥,往楼上跑去。

可是完全不知道奶奶把瓷器收到哪里了。只好默默地下来,竖起耳朵继续窥探前厅的动向。

云香从厨房端出一盘热气腾腾的丝瓜。陈束忠啜了一口酒,笑着道:“我在山上种地,你大伯家分到的那些地是没法种了,没一块好泥,全是瓷碎片。”见无人回应,又喃喃重复道:“那地是没法种了。”边说边夹了一块丝瓜放嘴里,吧唧几下,张着嘴呵气,显然烫得很。

云香嫌弃地笑道,“就不能吹吹再吃,看这烫的,谁还跟你抢啊。”

陈束忠横了云香一眼,推了推丝瓜菜,对陈安杰道,“尝尝,味道不错。”

陈安杰夹了一块,看着软软的丝瓜上冒着烟,停顿了会,道:“是古窑址吧?大浩劫时停的吧?”

“不止,可能抗战那会就停了。”陈束忠郑重地说,还点了下头。父子沉默了会。

星琦心中嘀咕起来,奶奶在就不聊那些话题了,那我岂不是也不能问奶奶了,免得被奶奶知道了什么,反过来又去问爸爸,爸爸就知道我说的,那样我又要挨骂了。

唉,星琦托着腮帮子想,妈妈究竟去干嘛了,跟惠安小姨的“姐咋”有什么关系?

云香拿了筷子准备夹菜,瞥见星琦的身影,“杵这干嘛,不是要上楼?”

星琦摇摇头,走过来,眼巴巴地瞅着她,他爸爸转过头看他,“想玩泥就去小屋玩。”陈安杰知道他拿了块泥回家,只是不知他放哪。星琦听他那么一说,本能的按手在放泥的地方。陈安杰眉峰聚起,似有薄怒,刚要说话,不知想起什么,神情缓了缓,转过头,当自己什么都没发现。

星琦松了一口气,转向奶奶,心想:爸爸回来,奶奶的心情跟以前大不相同,或许奶奶可以……这样想着,瞧着奶奶的目光便有些热切。

云香若有所思,揉起围衣擦擦手背说,“我也去小屋看看你的泥好了。”星琦听了直点头。

“你要回来洗碗的。”陈束忠朝她嚷道。

“知道哪。”云香推着星琦往门口走,星琦走过门槛后立马加快脚步,反而牵着云香往院子外面拉,时值午后,天气炎热,知了的吵闹声,从四周响起,好几只青蛙的呱呱合奏声,从远处的池塘飘来。

星琦将这些全挡在心思之外,在小屋门口停下脚步,拉着云香的手说:“奶奶,那件像老虎一样的瓷器能不能给我呀?”

云香意外地“咦”了一声,想了想,“你要那玩味干嘛呢,难不成搬到你这小屋来?”

“嗯嗯。”星琦眼若烁星般明亮。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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