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气流转，泉溪潺潺。
一对男女坐在亭中，几名女仆立侍亭口，男以萧起女以琴附，只听得笙乐和鸣，奏的是那《逍遥调》，曲儿虽旋律简单，但大巧不工，轻快婉转，听来如沐春风。
那男女看来同龄，约摸十六七岁，衣冠精致，像是两个富家子弟。女娃的小圆脸上镶着对灵气活泼的眼睛，梳一垂挂髻，明眸皓齿，正含笑望着身边人；男孩挂着双桃花眼，正盈盈地与女娃对视。两人挨得很近，稍稍侧身便可用手轻抚对方的脸。只见女娃抬起手往男孩脸上探去，男孩笑开，慢慢迎来。
“嘿！”女娃略略使劲，捏住他的脸，娇嗔道：“你不用这样讨好我，我还是喜欢你原来的样子。”一边说，一边摇晃玉手，男孩顺着她的力道轻轻摆动脑袋，说道：“可那也不是我本来的样子呀。”“我不管，反正我第一次见你是什么样，你就变什么样！”
男孩暗运灵力，两个吐纳间便变了模样。定睛一看，那桃花眼还在，可嘴却尖了，留着两撇细长小须；耳也竖起，除了两眼间的皮肤仍是白色，其他地方都变成浅黄色，赫然是只公狐妖！
“唉，上次见你笑我人形化得不好看，这次特地变了张不少京城女子都为之痴醉的脸，你却又喜欢这张丑脸了，真是海底心啊！”
“嘻，反正你什么时候都能变呀！我要你天天换一张脸，不重样的。”女娃凑近，两只手把玩着那两撇胡须，“你知道吗，你刚才变的那张脸我也见过，当时在城里撞见的，他以前在私塾里是个小胖子，不知怎的瘦了下来，我还有点儿认不出呢，嘻嘻。反正我每看见这张脸，就会想起他之前憨憨笨笨的样子。”
两人调笑间，只见一老翁悄悄踱来，在亭外对公狐妖使个眼神。狐妖立即会意，对女娃道：“阿菁，你父亲又派人来了。”女娃心下升起几丝忧虑，渐渐收起笑容，道：“你可别伤了他们啊，他们都是好人····你也是。”
“只要他们不伤我府中家丁，我自然也不会伤他们。”狐妖起身，“阿菁，你别出来。”他最后吩咐一句，随即召了几十名府内帮工，走出洞口。
原来此府建在一座山体内部，整体呈半圆形，却不知是自行雕琢还是天然形成。从上部洞口往下拐几个大弯便来到洞底，底面泉水漫萦，顺着灰暗的黄土，形成一片片蜿蜒相连的水池。洞底左右各有一块大土地，中间留着条不很宽的小溪，以几块磨得光滑的石板为桥相互连接。府内上下种满了紫荆树，繁美异常。路上每隔一段距离便有根燃烛石柱，来往通畅。左右两边的大块土地上建了不少房屋，而在妖洞的最深处，有一座直指顶壁的华美楼阁，自然是公狐妖的住所了。
阿菁眼见得亭外的侍女也跟着出去，小亭周围只自己一人，静默无声，心里有些发毛，又有些放心不下：上次爹爹派人寻我，我没有出去，结果他们想直接攻山。那晚府外喧闹许久，第二天才知道他们死的死、伤的伤。她心下很是愧疚，这次只踌躇片刻，便跨出亭口，“咔咔”的鞋声一直响到洞门门后才停歇，她悄悄探出自己的小脑袋。
只见山下领头的几人擎着火把，两伙人离得不远。“贼人!还不赶快把我女儿放了!你行此恶事，定遭千刀万剐!”一瘦小中年人在前排兵士身后叫骂道。
他便是乔菁儿的父亲乔孟州，京城里小有名气的商贾。半月前女儿离家出走，他本不以为然，心想一个女孩子家家，什么也没带，守城侍卫定然会阻拦下来，谁知那狐狸妖精竟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卷起一阵妖风掳走菁儿。早知如此，从一开始就应该好好看着她，断了她与那狐狸妖的联系。唉！半月来，他愁眉苦脸，茶饭不思，整日派人奔波于顺天府，想让他们把菁儿救出来，可他们也是力不从心。
这段时间可谓是妖祸横行，上个月京道驿站就被一伙鼠精土匪洗劫，站里的好马快马全被抢走；几伙不同的妖精还占山为王，除了裁玉山，京城西南方的屹云山也被鹿妖牛精等强占；就连京平港，都被附近鼠精围攻了三四次——那可是有不少兵将镇守的京城门户港口！京御统每天被这些四起的祸患弄得焦头烂额。而且不止京城，其他大县城也是苦不堪言，人手明显不足。即使是天下第一大派三清派的各个道观，此时都是清修明识的道士居多，会点降妖法术的，都被分配到各地帮忙抵御妖精了。
十来天前，乔孟州好不容易请到近百名兵士，想要强行上山夺回女儿，谁知这伙狐妖看着是老幼妇孺居多，打起架来竟毫不含糊，要不是撤退及时，怕连自己也给拿了去。菁儿隔几日便会来一封信报平安，可看着在虎口里的小兔子，老兔子又怎敢放下心来呢？
“乔老先生，菁儿在府上一切安好，请再留她盘桓数日，待得时机成熟，定将她毫发无损地交还与您。”公狐妖客客气气地行了个礼，说道。“哼，你借菁儿之名，拿了我乔家多少绫罗绸缎、奇珍异宝?还不够么？可真是个贪得无厌的畜...”乔孟州说到最后，只见各妖脸色微变，心下一颤，最后的字音量甚微，退了半步，就此住口。
“唉，这也是为了菁儿着想，本府刚刚建成，各种文玩书画暂且不论，桌椅、床凳也是必须要的。难道您忍心让菁儿席地而卧吗?”公狐妖又拿出菁儿来狡辩，乔孟州竖起眉头，哼了一声，不与他争辩。
狐妖一伙儿以公狐妖为中心围成月牙状，童子和老翁都拄着灯笼，侍女站成一排，各自取了一把细剑，侧对着公狐妖。他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斯斯文文地扇着扇子，露出狡猾而轻蔑的神色。
“哼，我来是想提醒你，皇上已经开始组织大批将领准备攻山，挫你们这些妖精的锐气，你命不长了。”乔孟州其实并没有收到什么风声，只是放放狠话，看看还有没有周旋的余地。公狐妖摇摇头，合上扇子，只听得“呲啦啦”的碰击声——那扇子竟是铁做的！它由几十条铁片构成，各铁片间圆轴和铁条相链接，上端是锋利的刀刃，完全舒展开时，是一可回旋的铁盘飞刀，公狐妖称它为凤铁炙羽扇。上次攻山，有不少兵士命丧刀口。
“请回吧，乔老先生。”公狐妖手掌翻上，半屈手臂，扇子尖端指向乔孟州一行，说道。
“爹，我很好，你不用担心！”此时从公狐妖身后不远处传来的声音，不是菁儿的又是谁的呢？她刚才在山上只能勉强看清父亲的轮廓，又听不见他们说话，便脱了鞋跑下来。这裁玉山说高也不高，要说是裁玉丘陵也可以。菁儿刚才正躲在一棵树后面，听到父亲句句维护自己，心里又惊又喜，可眼见得自己的情郎要把他打发走，下次见面不知又待何时，便急忙跳出来，喊了一句。
大事不好！公狐妖神色登时严峻，不待吩咐，手下众妖已攥紧兵器，“嗒嗒嗒”参差站齐，靠边的两个侍女狐妖迅速退后，护在菁儿身前。乔孟州这边反应也很快，几乎与狐妖们同时摆好突击阵列。
太近了!乔孟州等人离菁儿不到百米，若是一哄而上，说不定真能趁乱把她带回去。公狐妖碍于对菁儿的承诺，不好先下手为强，暗自庆幸众手下还算机警。
眼见得气氛剑拔弩张，又要陨几条人命妖命之时，公狐妖大喊：“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轻举妄动！”这话显然是对妖精手下们说的。乔孟州没有理他，直看向菁儿，眼里带有惊喜、期盼、愤怒和克制。“菁儿...你...!”他说不出话，低下头快速思索：众兵士已换了一拨，但人手还是不够，况且菁儿还在他们手里，要是妖精们在最后一刻撕破脸，可就是最坏的结局。
“...唉！菁儿...自在老妖!你给我好生对待她，过些时日，我定把你从天子脚下连根拔起!”乔孟州长袖一甩，转身离去，众兵士摆好架势，面朝众妖缓缓退后，待挪到安全距离，才转身快步跟上乔孟州。
狐妖们在身后狂笑，刺耳非常。
回到府中，自在老妖吩咐手下将亭子里的乐器收好后，便拉着菁儿走上那座最高的阁楼。阁楼的门匾上用金线绣了三个大字：自在阁。自在阁有三层，第一层是堂屋，招待来访的妖精；第二层是自在老妖的内室，第三层则是菁儿的闺房。
“阿自...自在仙君。”菁儿在一层站住，轻轻挣开他的手，说道：“不如...不如我回去吧。”自在老妖眼里闪过几丝怒意，旋即化为微笑，轻道：“菁儿，见到爹爹，你想家了是吗?其实只要你想回去，我肯定不拦着你...”他把双手放在菁儿的肩膀上，“只不过，就算你回去了，你爹爹还是不会让你上私塾的，还是会说‘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还是要...让你嫁给那个小少爷的。”菁儿心下一颤，低头自语：“我...我才不要这样...”自在老妖半眯着眼，顺势揽住她，在耳边轻声安慰：“菁儿，我永远都会陪在你身边，不让你受一点儿委屈，不让你做一点儿不喜欢的事。咱们早点歇息吧。”
菁儿抱住自在，轻声道：“你真好...”过了一会儿慢慢松开，只见自在又幻化成了那令京城女子痴迷的小哥模样，她愣了一下，笑着推开他，跑上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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