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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的人还是习惯称他们世代居住的这个海滨小县城叫黄县,一直叫了几千年。虽然后来改叫龙口市,官方所谓的黄城、东莱、东城区等称呼不知转了几道弯。我居住在城东,东城区的东部,三栋相同的楼房,组成了一个平凡住宅区,显得有些单调,小区存在了三十多年,一直平平淡淡 。尽管西部新城建设如火如荼,但是这里依旧是懒懒的感觉,偶尔翻一翻身,继续晒着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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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识阿晨是在1997年的。小区门口颇为杂乱,自行车、三轮车和来来往往的人群交织在一起,有赶集的,有送货的,有散心的。后来多了一个网吧,取名“兄弟网吧”,推开小门,便会有浓烈的烟草的味道,三十多平方的小屋,计算机密密麻麻地挨着,桌台上铺满油渍印、烟灰、零食碎渣。阿晨在网吧做网管。他年纪不大,但鉴于他脸上有道很凶狠的伤疤和一米八的身高,我起初看到他时心里便有些忐忑。那一天他在唱歌,唱的是《海阔天空》,虽然比我唱得差点,但也还行。我们也就接上了话。
网吧不远处,便是龙口的某职业学校,阿晨从那里毕业半年有余,学的是计算机专业,他怀里揣着一个伟大而又可笑的梦想,去了南方,梦想当什么IT精英,尽管我当时不清楚什么叫IT,以往是和IP一样,可以打电话的电话卡。可阿晨一直把身上的钱花得连一碗石良拉面都买不起时,又回了龙口,在这家网吧做了网管,他说离他的梦想又进了一步。
有天傍晚,回宿舍时发现两个穿着篮球服的学生在网吧门口跟一个女生要钱上网。阿晨教训了他们一顿。两学生翻了个白眼便灰溜溜地走了。阿晨后来才知道,那个女生叫雅信。
网吧十块钱一通宵,当阿晨把铁栅栏门关上时,便听到一阵急促地捶门声,那动静比警察查房还大。阿晨从门缝里看到外面围了很多学生,他们拿着木棍铁铁棍之类的武器,领头的就是那两个前几日被阿晨教训过得学生。阿晨从柜里翻出把砍刀,门一开高举砍刀大吼一声:进来一个死一个!一帮学生哪见过这阵仗,顿时吓傻了,有两个学生被众人挤进,见到这架式连忙爬了出去,此时雅信正在网吧内通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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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晨的爷爷算是个手艺人,会扎烧给故去的人的马和花轿等物件,做的惟妙惟肖、栩栩如生。过去,人死后,一般三天下葬,下葬的头一天晚上要给逝者送 “盘缠”,这盘缠要由逝者的儿女给准备,很有讲究。除了逝者生前喜欢的东西,还有房子、汽车、电视、冰箱等,当然还有大额的冥币。之后每隔七天也会到坟上烧。“头七”直到“七七”四十九天烧完,再烧“百日”,接下来还有“三周年”。民间说阳间烧什么,死去的人就会得到什么。烧的打着卷的青烟往上冒就证明这边的东西逝者在另一个世界已经收到了。阿晨爷爷凭借一双巧手和憨厚善良的品格,很快财富积累了不少,家境殷实。
阿晨父亲是家中最小的孩子,家里非常偏爱这个孩子,从小就受到了与那个年代不相符的宠爱,比如可以每天都可以拿着半块核桃酥去上学。
这一段幸福时光只持续了几年。后来,一大二公的人民公社化运动兴起,没收了阿晨爷爷所有的财产,“破四旧”中阿晨爷爷因大搞封建迷信,被揪到大街上狠狠的批斗,接着便是一段黑暗无边的苦日子。家中多次被抄家搜粮,当把藏在水缸底下仅有的几斤玉米也搜走后,拔野菜,剥树皮采摘凡是能入口维持生命的东西已成了主要活计,常常因吃下土豆颈、苍耳叶等不良植物而中毒腹泻,甚至因吃花生壳排泄不出来而用树条或手指从体内往外扣掏排泄物。
此时,阿晨的父亲正读高中,有一个同村的姑娘一直陪着他,她叫谢兰,他们是定了“娃娃亲”的。可阿晨父亲因为“成分”不好,没能继续读大学。谢兰临上大学前,留下一句话“等着我”。
这一等就是四年,四年里,他褪去了青涩,开山、造田、挖水库,而她成了真正的大姑娘,落落大方,眉目清秀,乌黑的长发盖着半张脸。四年后,谢兰回了县城教书,嫁给了大学同学。
阿晨的父亲娶不到媳妇,阿晨爷爷无耐,嫁了自己的小姑娘,换了姑爷的妹妹嫁给了阿晨爹。这是贫困之家不得已而为的方式。由于互换成亲,阿晨父母感情不融洽也是正常。三天两头吵架。街坊会在半夜听到吵闹的声音、摔盘子的声音。第二天傍晚,还是看到阿晨父母若无其事地搬椅子出来在那乘凉。一年后,阿晨在无休止的吵架中开始了人间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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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的春天,阿晨盘下了网吧,说是盘下了网吧,倒不如说接了个烫手的山芋,网吧欠了几个月的水电费和房租。但是他恋爱了,姑娘在不远处的职业学校教师家属院住,父母应该是那个学校老师。
那年,阿晨20周岁生日宴会上,那个姑娘也去了。落落大方,眉目清秀,乌黑的长发盖着半张脸,阿晨父亲愣了半天,问道。“姑娘,你母亲叫什么?”
“谢兰,叔叔,兰花的兰,我叫雅信,信用的信……”
阿晨父亲这时已经是目瞪口呆,“信用的信,”说着把信雅推了出去。
阿晨不解的看着雅信离开的背影,心里盘算着如何跟她解释,然而编织的各种理由却没有任何用处,雅信再也没见过阿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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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吧生意越来越差,屋内团团粘着鼻涕的卫生纸在昏暗的网吧灯光下让人反胃,里面有一张张麻木萎靡的脸,头顶着油光琳琳的头发。此时路上到处是拿着大哥大、粗着嗓子说话的大老板,偶尔会走过染着黄色头发浓妆艳抹的姑娘。那一日,阿晨在店里看到一魁梧的男人挽着雅信的胳膊路过,阿晨迅速向前,来不及对方反应,拿出口袋里防身的小刀,小刀在手中一划,连同魁梧男人的袖子在内,划出了一道又长又深的口子,白肉一番,鲜红的血液从肉里渗了出来,很快染红了白色衬衫,而的雅信叫声更是响彻整个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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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晨再也没有在小城出现过,他的父母、雅信、雅信的父母以及上上一代的父母依然住在这里,这里有年代久远的住宅区,有欣欣向荣的新城,安逸的度过一年又一年,他们的性格、命运都与这里结合,一辈子也离不开。
后来我上大学就离开了家乡,家也搬到了城西的新区。大学都毕业十年了,那一日刚好路过那片区域,我反复想起,那个网吧,还有阿晨那有伤疤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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