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三,妈妈再次逃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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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年暑假,我回王村看望大弟弟。表面上看只是普通的久别重逢,实则是我在帮妈妈打探消息。
那时候大弟弟上初一,我上初二。虽然偶尔也有书信来往,但我总觉得不是那么保密!在我看来王家人除了五爷之外大部分人都是极自私自利的,所以怀揣着一个事关我们未来的小秘密,我千里迢迢从广东回到了湖南。
在此之前,妈妈给我透露过一个心愿。她说,等了大弟弟那么多年,终于看到他熬过了最艰苦的岁月,让她最遗憾的是:大弟弟的人生从她逃离后就被认为没有资格参与。
她给了大弟弟生命,只是曾给过他一个绝情的背影。而在之后的很多年里,她却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在泪眼迷离中忍受大弟弟的绝尘而去。她想补偿他,尽其所能,可在大弟弟的心里被根植的只有仇恨。
“弟弟,你以后想上大学吗?”某个傍晚,我们在小溪里抓螃蟹时,我冷不丁地问他。
“说不定吧,现在还没考虑这个问题。”大弟弟回答我道。
“可以考虑一下了,你现在都上初一了,如果想上大学的话,现在就要努力读书,将来争取考个重点高中。”我继续诱导他。
他放下手中刚抓到的小螃蟹,伸直腰杆,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我,似乎有些无奈地说:“二爷说,让我读完初中就算了,说堂哥堂姐他们也不过只上了小学。”
“那是因为他没钱啊!”说到这里,我心中刚燃起的火光又突然熄灭了。其实,妈妈也没有足够的钱供大弟弟去上高中和大学。
“那你真的只甘心上完初中?”我用小棍子扒了扒篓子里的小螃蟹,继续问道。
“不甘心又能怎样?或许一切都是命运吧?”大弟弟漫无目的地说。
“瞎说,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只要你愿意改变,一切皆有可能。”我笑着说。
“二姐,你还有希望,我估计就没那么容易了!”他说着提起篓子往小溪边上走去,我跟在他的身后,看夕阳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那一刻,我突然感觉有点凄凉。
我返回广东后,将弟弟的想法告诉了妈妈。我说,看样子大弟弟是想上学的,但他又担心没人愿意供他继续读书。
“也是,你大姐供他读完初中已经很不容易了,她现在结婚了,有自己的孩子了,加上她这些年又没怎么出来工作。”妈妈说。
“所以,你想供宁宁继续读书?可是你跟继父的关系摆在那里,你不怕他埋怨你?”我不无担忧地问道。
“我做什么他都有话说,他又能好到哪里去呢?实在搞不好就一拍两散了。”妈妈说这句话的时候,眼里充满了愤恨。
妈妈这些年跟着继父也不好过,她早出晚归在工业区附近卖早餐和宵夜,只为了中途多一点时间照顾我和小弟弟。
而继父竟能心安理得地在工厂里做了大几年的保安,时不时还能传出一些调戏工厂单身女员工的绯闻,回到家也总是对妈妈吹胡子瞪眼地。
“这些年,我也偷偷攒了一些钱,本来是想留给你上大学用的,不过……”妈妈欲言又止,我心里明白,其实她也想同时供大弟弟读书,但是她的经济能力又不允许。
“妈妈,我想好了,我初中毕业就去读师范,你先供弟弟读高中,以后我再跟你一起供他上大学。”我安慰妈妈说。
妈妈笑了,或许她也一直在等我松口,只是很快她的眼神又暗淡了下去。她悻悻地说:“唉!也不知道会不会又是我一厢情愿?”
我拍了拍妈妈的手,像个小大人一样坚定地对她说:“妈妈,别怕,我会帮你的。”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我初中毕业了,我如愿考上了S市的师范学校。第二年弟弟快初中毕业时,我接到了姐姐打来的电话,姐姐问我:“听说你妈妈想供弟弟上学?”
我说:“是的,姐姐,不过那是咱妈妈。”
姐姐没理会我,她继续自顾自地说道:“二爷他们本来想让弟弟读完初中就出去打工算了,但是姑妈不同意,说多少要弟弟再学点技术。我想也是,只是我供弟弟读了十年书,加上这两年生了娃又没上班,积蓄已差不多花光了。如果你妈妈愿意帮,就帮弟弟完成心愿吧!”
姐姐没再跟我多说什么,就好像是传达命令一样干脆利落。我说好,我会转告妈妈的。
弟弟初中毕业时,也去了S市读技校,所有的学费和生活费都由妈妈提供。虽然妈妈没有如愿帮到大弟弟上高中,上大学,但大弟弟能接受她的帮助已经让她喜出望外了。
我回湖南上学后,妈妈便没再起早贪黑地去卖早餐了,她在附近的工厂里找了一份还算轻松的事情做。只是她对小弟弟的关注却也相对减少了,为此继父对她感到很不满意。
他总是一不顺心便粗声大气地对着妈妈怒吼,说妈妈不是顾娘家就是顾前面的子女,眼里根本没有现在这个家。妈妈无话可说,便总是沉默,然而沉默也不对,继父仍然会鸡蛋里挑骨头。
有一年暑假,我去广东打暑假工,原本想跟妈妈她们住在一起的,可看到继父依旧一副为老不尊的样子,我气不过,便搬回了宿舍住。为此,妈妈还跟他大吵了一架。
那时候,我已经快18岁了,对男女之事也大概知晓了。可继父还总是我行我素地只穿一条三角裤在屋里荡来荡去。最可恨的就是,他总是动不动就对妈妈大打出手,打完之后转眼又关起门来对妈妈进行无情的蹂躏。
我曾哭着对百般容忍的妈妈说:“妈妈,你跟那个禽兽离婚吧,以后我养你。”
可妈妈却摇摇头说:“等小弟弟大一点再说,他才十岁,不能没有母爱。”
我懂妈妈心里的顾忌,她当初抛下我们的时候,姐姐也只有十岁。十岁,虽然懂得的道理也不多,但她的绝情对姐姐的伤害却是致命的。姐姐生外甥女时,妈妈千里迢迢跑回去看她。虽然姐姐家的人客套地留下妈妈吃了午饭,可姐姐对妈妈却依旧恨之入骨。
听说妈妈递给她两百块钱,她接过来直接丢在了地上,并毫不留情地说:“行了,别假惺惺的了,看在你舟车劳顿的份上,能留你吃顿饭已经很了不起了。以前是你抛弃了我,现在和以后你都没有必要再出现在我的生命里了,从哪里来的就从哪里走回去吧!”
小弟弟15岁的时候,我跟大弟弟都已经参加工作了。虽然大弟弟至始至终都没有喊过一声妈妈,但至少在我的调和下,他愿意跟妈妈在同一个桌子上吃饭了。
继父对我还算可以,但他对大弟弟是绝对排斥的。当他无意中得知,妈妈拿出了所有积蓄供大弟弟上技校时,他又故技重演。前一分钟将妈妈暴打一顿,后一分钟又将妈妈按倒在床上行禽兽之事。
当再一次看到鼻青脸肿的妈妈时,大弟弟终于忍不住跟妈妈说了一句在妈妈看来是十分关切的话。他轻描淡写地说:“离开他吧!以后会更好的。”
也许是受了我的蛊惑,也或许是因为大弟弟漫不经心的关心,妈妈那次竟然真的下定决心逃离了继父的魔爪。
事实上我们所有的人都受困于生活,受困于这有限的时间和很快不再年轻的肉身,受困于大大小小一切形式的责任,受困于来自方方面面的压力,受困于生活中的那些琐碎、无聊、恶心和龌龊。
但只要我们还有一口气,我们就有权利去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没有人有资格去评判任何人,因为每个人的人生都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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