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平静的下半年
文/清荷沐阳
姐姐的童年是快乐的，爸爸妈妈把全部的爱都给了她一个人。我和弟弟的童年是灰暗的，我们还不经世事便已沦落成了孤儿。但姐姐的少年是痛苦的，她亲眼目睹了爸爸的离世，也亲历了亲人们对妈妈的讳莫如深。
爸爸去世那年，家里刚好盖了房子，一贫如洗。原本就是靠天吃饭，从此更是举步维艰。还好爸爸的兄弟姐妹多，并且都还算通情达理。爸爸入土为安后的那半年，亲人们都很照顾我们，他们不仅齐心协力帮我们家把早稻收了，还帮我们把晚稻栽到了田里。
我们家在湖南一个偏远的小山村，水资源特别地匮乏。秋季雨水不多的话，水库里的水就不能满足所有的田户。为了均衡分配水资源，每到天干物燥的时候，家家户户都会有人按时间段去守护分配到自己田地里的水，免得被人投机取巧截走了。以前都是爸爸去守，爸爸走后，伯父们便轮流帮我们家去守。
守水的日子很艰辛，甚至有时候还会跟人发生争执，严重的话可能还会发生流血事故，伯父们也因此为我们家得罪过一些人，但他们却从未抱怨过什么。他们用行动来安慰妈妈，希望妈妈能够坚强面对未来的生活。
姐姐的肚子上有一条很长的伤疤，那是那一年她上树上摇松果，从树上滑下来时不小心被断了的树叉挂到的。姐姐回家时没有哭，她学妈妈弄伤手时的样子偷偷在伤口上抹点牙膏就没管它了。
过了几天，姐姐突然发烧，去诊所一检查才知道原来是伤口发炎了，需要住院治疗。当时妈妈一无所有，是姑妈悄悄拿出了她仅有的一点私房钱，给姐姐交了医药费。妈妈感激涕零，姑妈却说只要你好好照顾侄子侄女，有任何困难我们都会想尽办法帮助你的。
妈妈胆子小，我们家又住在山边上，以前爸爸在世的时候，妈妈总睡在最里边，弟弟睡中间，爸爸睡在最外边。爸爸走后的那半年，我们家几乎每晚都开着灯睡，为了护着我们，妈妈总是睡在最外边，她的瞌睡很轻，总是一点点动静就醒了，然后就整夜整夜地失眠。
姐姐说，那时候妈妈最喜欢靠在床榻上，嘴里喃喃自语，像是在祈祷什么，又像是在跟谁说心里话。她害怕妈妈出事，所以央求奶奶过来一起同住。奶奶因为曾经被妈妈欺负过，原本是不想来的，但为了稳住这个家，奶奶心软了，她放下仅有的那点自尊，还有爸爸离去的痛，强颜欢笑搬来跟我们同住。
据说爸爸刚去世的时候，原本所有爸爸这边的亲人都挺痛恨妈妈的，他们说爸爸在世的时候，把妈妈看得很太重要，什么脏活重活都不让她插手，典型的爸爸负责赚钱养家，妈妈负责貌美如花。
是爸爸宠坏了妈妈，让她后来变得恃宠而骄，目中无人。是妈妈无视爸爸的辛劳，让爸爸觉得身心疲惫，才在一次撕心裂肺的争吵后选择了逃离。
可是逝者已矣，亲人们也不想我们三姐弟从此无依无靠。所以虽然他们心里痛恨妈妈，但是他们又不得不选择原谅。他们帮助妈妈，支持妈妈，无怨与无悔地守护着我们，就是希望妈妈能够留下来好好照顾我们长大成人。
我跟姐姐和弟弟在亲人们的呵护下慢慢成长着。我大概是从三四岁才开始记事的，所以关于爸爸去世后一年多发生的故事，很多都是道听途说的。
我见过爸爸和妈妈的合影，应该是他们结婚时拍的。那时的爸爸英俊挺拔，妈妈也端庄秀丽。他们相互依偎着，看上去很幸福的样子。
只是照片好像是拼接过的，听姐姐说，以前有一次爸爸妈妈吵得厉害，妈妈一起之下把所有跟爸爸的合影都剪成了两半，那张照片是爸爸后来用浆糊和白纸仔细糊好的。爸爸说，那张照片代表着他们永结同心，不能轻易舍弃。
爸爸去世后，妈妈总是拿着那张照片偷偷地流泪，她不懂爱情，但她心里是有爸爸的。虽然俗世的惨烈磨灭了他们最初的柔情，但她还是希望可以与爸爸白头到老的。
那年秋季的收成很好，甚至比爸爸在世时还好，妈妈脸上也曾露出过久违的笑容，可她依然会在夜深人静时暗自垂泪，她孤寂的身影总在每天傍晚收稻谷时被夕阳拉得好长好长。姐姐说，妈妈忙碌而坚定的身影是她记忆里最温暖的模样。
所以当时不到九岁的她放学后总会默默帮妈妈做很多事情。做饭洗衣服扫地，照顾我和弟弟。姐姐说如果不是后来妈妈无情地抛弃了我们，她将来一定会很孝敬她的。
我跟弟弟很幼稚，姐姐很天真。懵懂中的我们也是很久以后才搞明白，原来人的同情心也是有期限的。一切看似平静的背后，冥冥之中其实潜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爆破因子。
矛盾是存在的，它躲在利益的背后，会在你猝不及防的时候给你致命的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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