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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阴沉沉的,空中飘着零星的雪,特别细特别细,凛冽的寒风吹得人瑟瑟发抖,那些只剩下一根根枯枝的树在风中坚强地挺立着,它们的枝条根根向上,仿佛要刺破那层灰色出去透透气,那一两个卡在枯枝中的鸟巢看上去那样孤独,却又那么明显。这样的天气里,我们一家要去一位八旬老人那里走亲戚。
车子在乡村的小路上行驶着,那些路两旁的树一晃而过。经过一个又一个的村庄,终于到达了我们此行的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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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简陋的院子出现在我的眼前,白色的涂料粉刷了墙壁,黑色的木门一半开着,一半闭着,从开着的门向里面望去,只见院子里的地面上有隐隐的青砖,还有很多的土,一面用砖垒起的的半截墙壁正对着门,上面长着的枯草在风中摇摆着,墙后长着两棵树,树上还残留着一些枯叶和花也许是一些果,一小捆树枝竖在墙角。我们从那开着的门进去看到还有一溜小平房,再向右拐就进了老人的屋子。
这是一个有里外间的屋子,外间放着许多杂物,显得凌乱不堪,看这样子,显然根本没有人收拾。我仔细看着这个外间,墙壁发黑,左边的墙上挂着一些勺子和破衣服,墙边有一口水缸和一截用塑料包裹的水管,水管的一头伸在红色的塑料桶里,桶的外面像是涂着一些泥巴。门正面有一个火炕,炕上堆着纸箱、瓦罐,还有一些煤球,那些煤球碎块散落在炕上,还有那些个草帽、铁块、盆都随意地乱放着,挨着炕肚还摞着一些半头砖。再向右看去,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堆放着,一扇窗子就开在这面墙壁上,屋子里仅有的光线就是从这扇窗户照进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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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随着婆婆进了里间,一股煤气立刻呛到了我的鼻子,让人忍不住咳嗽。里间比外间略大一些,但光线更暗。婆婆和老人说着话,我看着这里的一切,屋内的摆设都是生活必需品,它们被摆在屋子的四周,仅剩中间的大约三四平米的空间可供活动。门后是一口水缸,挨水缸放着一个煤球炉,里面的煤球已经着得通红,一张大桌子上放着油盐酱醋,倒扣着一个碗和一个茶缸,旁边放着一个小电视机,角落放着一口红色的木箱,那种有些年代的箱子,下面大约是用一个小方桌支撑着,因为光线较暗,我没有看清楚。正对着门的这面墙上贴着一张福字,一张红木椅子摆在墙前面,上面放着的不知是类似于那种军用的被子还是黄大氅。最引人注意的是靠火炉一边的墙上的一溜广告纸,成为这间屋子里最抢眼的色彩,一张木床上的被子没有叠,显得有些脏乱。
眼前的这个老人,论辈分,我应该叫他一声姨父。他身体佝偻着,牙齿已经掉了不少,说话时嘴漏着风。他虽然已经年过八旬,但从他那明亮的眼睛和响亮的声音中可以看出他精神状态挺好。婆婆说:“你要注意煤气,这个屋里生着火了。”老人笑着,指着房顶和窗户说:“没事,我这屋子,八方透气,怎么能中了煤气?”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房顶乌黑一片,看不清楚,不过从这个房子的样式来看,房顶应该是那种荆条编就的老式屋顶。如果老人不说,我都没注意到门顶上的那扇窗户,那是一扇老式的方格木制窗户,上面糊着白色的纸,光线从那里射进来,投在屋子里的一角。
我静静地听着两位老人的对话——
婆婆问道:“你怎么就生了两笼火?”
老人说:“水缸冻了,那个挨着水缸的煤球火是让水解冻了。”
他又接着说:“我今年从十月到腊月,一直住在孩子那儿,住在那儿就跟住了禁闭一样,一个人都认不得,太闷了。”
婆婆也开玩笑说:“我也是在坐禁闭,不坐不行,孩子们都上班了,得给孙子做饭了。”
“我快到过年才回来了,那车走了很远很远的路。”老人说。
…………
火红亮红亮的,照着老人的脸。婆婆起身准备走,老人让吃了午饭再回去,说是还有很多话要说。婆婆说:“咱俩的话说不完,什么时候你进城了来家里坐坐,咱们好好说会儿话。”
临走了,婆婆又叮嘱了一番注意身体的话,我们才起身回到了车里。听婆婆说,这个姨父七八岁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但是他机灵能干,年轻的时候可是个了不得的人物。那时候正是五十年代,人们都吃不饱肚子,每日都在与饥饿做斗争。可姨父却是个能人,他在外地当铁匠,这个技艺在当时可了不得,打铁、给牲畜钉铁掌能够挣上钱,每年过年都会带回些大米和白面,远近的人家都羡慕得不得了。可是这样的好日子却没能长久下去,到五十来岁,正值人生壮年的时候,妻子离他而去,这样的打击无疑是沉重的,但是祸不单行,接下来的打击更是致命的:老人有三子一女,大儿子、二儿子皆因意外去世,唯一的女儿在前几年也因患病离他而去,真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现如今只剩下一个小儿子。人生最悲伤的三件事情:年少丧亲,中年丧妻,老来丧子,他都占全了。这样的打击,一件接着一件,来不及让人喘息。我不知道老人是如何熬过去的,他的内心又承受着怎样的煎熬。这样的后半生可以说像浸泡在黄连一样的苦水里。
这些年来,经济的发展,让村里面的年轻人离开自己的家乡到城市打工,老人仅剩的一个儿子也不例外,为生活四处奔波,一年到头很少回家,家里就只剩下老人孤零零一人。今年比起往年来要好一点,因为冬季天冷的时候,儿子把老人接到城里住了一段时间,这样对于老人来说,多多少少能够解决内心的思念之苦。
车子又沿着原路返回,我看到路两旁的树依然在寒风中瑟瑟发抖,那树上仅有的一两个鸟窝依然孤零零卡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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