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五月以后,山山峁峁到处蔓延着宜人的绿色,高秆玉米已经起身,麦子快要收割,荒坡野岭里的各类乔灌木也长得枝繁叶茂。河道川坝,路边沟渠,一丛一丛,一大片一大片挤满了不同式样的杂草,虫虫蚂蚁在草叶底下不停地奔忙,蛐蛐蚂蚱们兴奋地跳跃歌唱。彩色的蝴蝶,飞机似的的蜻蜓,在缤纷的花朵间,在淙淙的流水边,自由地舞动,尽情享受着一年中最美好的时光。
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一声声清脆的“薸子快黄”的鸟叫,传递出这个季节特有的韵味。
薸子真的黄了(薸子,一种野生草莓,多白色,当地季节性美食;黄,成熟的意思),门前的半面山坡都开始泛白。三爸(父亲的三弟)拿上个锡铁盆子,说要带我去摘薸子,我自然非常高兴。
婆已带我摘过很多回薸子了,上山下山都是婆背我,在坡上摘薸子时她也拽着我,我从没感到什么危险,而且婆每次摘到颗粒大的薸子也总先给我吃。“红竹竿,挑白蛋,又要吃,又好看。”——这个有关薸子的谜语也是婆教给我的。
山路比较陡,三爸搀扶着我一步步往上爬,好不容易才走到长薸子的地方。三爸选了一处薸子稠的坑窝儿让我待着,自己摘自己吃,然后他就端着盆子去摘他的了。
我的胆子很小,生怕一不小心从坡上滚下,所以乖乖地蹲在原地,吃完手边的就再不敢挪动了。虽然三爸一遍遍鼓励我直起腰往前走,换个地方,但我始终无法战胜自己,只是心口不一地对他说:“好的,我不想吃了。”——还是婆好,我默默地想。焦虑与无助,大过了薸子的美味,我烦躁地等三爸摘完了快点走。
在我的多次催促下,不知过了多久,三爸终于摘满了那个小盆决定返回。他一手端薸子盆,一手牵着我,缓缓向山下移动。在平安经过了山腰最陡的一截路后,我心里才放松下来。
接近山根时,坡度小了,我对三爸提出想自己走,三爸就丢手让我走在前面。我的腿微微打颤,可心里却很高兴:“我今天能独立走山路了,回去说给婆,她一定会夸我半天的。”这么想着,步子就撂得更快。
毕竟在山坡上,毕竟我还不习惯走山路,突然,左脚踩空,身子一斜,我一个跟头向下栽倒。吓人的一声“啊”惊动了三爸,他匆匆跑来拉我,却没拉住,我已就势叽里咕噜向山下滚去。我丝毫不懂该如何控制这种突发的变故,心里一片空白,只是本能地抱成一团,任由某种不可知的力量操纵着朝坡底下急速地翻滚。脑袋和面部猛烈地碰撞在坚硬的草茎、石头和土坷垃上,疼痛,害怕,立刻转化成撕心裂肺般的的哭喊……
或许只是几秒钟的时间,我已滚到了坡底的沙土堆上,三爸迅速赶到我身边,担心地扶起我。我的哭嚎仍然继续,似乎专意是想让婆知道。
婆真听见了,她紧张地出了门前的路豁口,三步并作两步地跳过河向我们身边奔来。
刚一靠近,婆就气喘吁吁是指责三爸:“你咋看娃着哩,把娃看滚了!”同时已急急地将我搂进她怀里细细查看起来。婆在我头上脸上看了,又全身摸着问我哪儿疼,我说只有脸上疼。
婆说,看着没啥大问题,就是脸上擦破点皮。她出了口长气,又开始数落三爸:“那么大个人,看个娃都看不好。今儿就算娃运气好,若摔出啥毛病,你说咋办哩!”
三爸嘟囔道:“那么好走的路都能滚,怪他是个软蛋(软蛋,指软弱无能的人)。”
“你多大了,娃能跟你比?”(其实,三爸只比我大九岁)婆气狠狠地说,“你摘的薸子呢?盆子底儿都没盖严。”
“盆子摘满了才走的,他滚了,我就忙着拉哩,薸子撒到坡上了。”三爸也很委屈。
“你啊……好了,薸子撒了就撒了,快点回,找一下看有啥药吧,赶快给娃搽一点。”婆抱起我忙往家里走。
“薸子——快黄,薸子——快黄”,那只多嘴的鸟还在叫着,天空飘过几朵乌云,大地顿时灰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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