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我是跟着爷和婆睡的。爷好静,睡在炕上一动不动,所以也讨厌别人随便乱动,这让我们觉得极不自在。
后来,家里的睡处宽裕了,婆就带我在另一间屋里睡,我马上觉得自由多了。晚上,任我怎么吵闹怎么踢腾婆都不骂我,只在特别过分时才象征性地限制一下,不像爷凶得让人害怕。婆烧炕的时候,我就在炕上翻跟头,她说:“当心,不要翻到炕眼门上。”有一回,果然翻到了炕眼门前的脚地上,把婆都碰倒了。她赶快扶起我问摔着没,我摇摇头,心里终究怯了。从此想翻跟头就只对着墙翻,于是又发现了一种新玩法,在炕上竖蜻蜓练倒立,惹得婆提心吊胆地盯着。
我狂扭着腰身嫌痒,婆说那是虱子多了,她便拿我的衣裳凑在煤油灯下细心地找虱子。
热天,土炕上容易生圪蚤。猛然感觉浑身某处被叮咬,伸手去搔却没事,正怀疑判断是否有误,复又再遭侵扰。婆和我就卷了铺盖,满炕捉圪蚤。发现一个针眼大的褐色家伙,正要按上去,它却已跳到别处,再按,它再跳。我和婆抢着按,但捉住圪蚤的机会总是很少。婆说,改天兑点敌敌畏打到炕席下,看它还能跳吧。打了敌敌畏,果然没圪蚤了,但那个味儿太大,熏得人头都闷闷的。
婆对谁都宽厚,但对“毛鬼子”(婆把让人害怕的梦魇叫毛鬼子)却非常痛恨,每每想起她对付“毛鬼子”的方式,我就瘆得慌。静静的夜,沉沉的梦,突然一阵“呜哩呜喇”的嚷嚷声把我从黑暗中惊醒,我知道婆被“毛鬼子”魇住了,一种莫大的恐怖就笼罩了我,我马上缩进铺盖里,然后伸手使劲儿推拉婆的身体,把她从睡梦中叫醒。
婆醒来后便开始骂“毛鬼子”,什么难听的话都说,有时把灯盏点着,披上衣服坐起来还骂。我问婆咋了,她就绘声绘色地给我讲“毛鬼子”魇她的过程(实际就是恶梦的梦境),我既好奇又害怕,把头严严地捂在铺盖底下。
最后,婆还溜下炕把给猪剁草的刀找来,放在她枕头旁边,说:“现在我看你毛鬼子还敢来吗,再来我剁死你。”接着才吹灭灯重新躺下,我也顿觉安全了很多,慢慢地又睡着了。
其实,婆放一把刀在她的枕边,并没有改变她常被“毛鬼子”魇住的状况。在我惊慌地叫醒她之后,她依然要狠狠地骂一通“毛鬼子”,只是另外添了一道程序——横握着那把刀在炕栏上击得啪啪响,誓与“毛鬼子”一决高下。
婆与人和善,对“鬼”无畏。她对“鬼”越凶,我对她越敬,我曾想,若能逮住魇婆的“毛鬼子”,我一定将它碎尸万段。
婆辛辛苦苦生养了六个儿女,自己却时常忙里忙外,啥活儿都干,一年到头闲不住。
拾柴,担水,赶场推面(磨面)。
给猪寻草,给牛备料,喂鸡喂狗,也喂猫。
烧茶做饭,烙饼蒸馍,腌菜榨油,酿制黄酒。
养蚕缫丝,纺线浆染。拧绳纳鞋,缝缝补补。拆洗被褥,翻新棉袄和棉裤。
走亲戚赶酒席,人情往来。点洋芋,种南瓜,配齐菜蔬。
农忙时节营务庄稼,把午饭送到地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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