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鱼入住天字第一号房,和老板娘胡侃时问起她的丈夫,老板娘拧了拧眉头,道:“那个死鬼不知两年前野哪儿去了,最好一辈子都不要回来。”
飞鱼待要细问,门外传来一阵吵闹声,似乎有人寻衅惹事,邬美娘摇摆着腰肢出去应对,小欢则拉着飞鱼的手邀她欣赏自己最心爱的果园。
飞鱼正徜徉在一片金灿灿的橘子树下,闻着橘香,嚼着甜蜜的橘瓣儿,见到邬美娘急匆匆地走过来,脸色不似之前那般灿烂,飞鱼问:“哟,老板娘,看你的样子是来找我的?这眉头皱巴巴的,不会是因为我吃了你几个橘子吧?”
邬美娘拉着飞鱼的手,“房钱里可没包橘子费,你得另给,边走边说。”
“到底怎么了?”飞鱼被邬美娘拽着往前走,小欢也跟在后面。
“鱼姑娘,你是不是在海边修理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小恶霸?”
“是啊,你这么快知道了,叫什么一走近就要爆,哦,想起来了,金钱豹。”
“你还有心思开玩笑,金钱豹的老恶霸爹金雕来了,他说他儿子现在只剩一口气了,你挂了一串鞭炮在金钱豹身上,走时,点燃了鞭炮,金钱豹真的被爆了。”
“什么?”飞鱼吃惊道:“我的确是在他身上挂了一串鞭炮,但没点燃,小欢可以作证。还有,得叔也可以作证。”
小欢点点头。
邬美娘道:“没用的,金雕一口咬定是你,他快气炸了,指定要你血债血偿。黄泉北街到处都是虎撼山和金雕的人,那些人看到你踏进福来客栈的门槛儿了。”
飞鱼甩开邬美娘的手,道:“一口咬定是我,这老货还没见我嘞!老恶霸要我血债血偿,你为何还拉我去顶罪受死?”
邬美娘道:“你一个人死总比我客栈所有人死要强,金雕是个什么人,简直不是人,他要在黄泉北街杀个人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更何况是一个几乎害死他儿子的人。我不拖你出去,他就会怪我包藏祸心,我这间客栈休想再开下去了。”
“老板娘,你如此不分是非,向恶势力低头。”
“鱼姑娘,碰到金雕这样的人,处在无肠城这样的地方,是没有是和非,公理和正义的。”
飞鱼道:“也就是说,我今儿必死无疑?”邬美娘点了点头:“是的。”
飞鱼抽出兜里的所有银票和银子,“这些够不够你帮我抵挡一阵儿,里面也包括我吃你的几个橘子钱,我得先跑路。”
邬美娘看着银钱,有一丝犹豫,飞鱼道:“听闻金雕每个月都从福来客栈索要五两的保护费,此外,这条街住着十五户人家,每家每户一个月都要给金雕三两银子,一年下来就是三十六两,穷苦一点的根本交不起,每次都是老板娘帮忙给,老板娘还要养活一群赖着不走的废物,客栈生意也不见得好……”
飞鱼话还没说完,邬美娘“嗖”一声接过银两,“快走吧。”
飞鱼双手抱拳,笑着道:“多谢。”小欢拉着飞鱼的手道:“鱼姐姐,我知道有个很好的地方,别人肯定找不到。”
飞鱼握着小欢的手,“小欢乖,你现在回你的果园小屋,鱼姐姐有办法对付这个金雕。”小欢问道:“真的?”飞鱼笃定地点了点头,先拉着小欢回了果园,遂又折回花厅。
花厅里那位名字叫金雕,身形威壮如猛虎,狂怒像暴狮,浑身打颤,双颊肌肉剧烈抽动的凶煞正横着电目,勾起利爪,张开血口,听邬美娘说害他儿子的凶徒已走,立即发出雷霆大吼,震得屋内摆设左右晃荡,房梁灰尘簌簌下落。
金雕掀翻了茶桌,桌子粉身,茶壶碎骨,水花四溅,沾湿了邬美娘火红的裙摆。
飞鱼看到屋内居然还有一人,柴七。另外,站在金雕身后的两个没用的二百五便是金钱豹的跟班儿。
邬美娘也来气了,拿出手绢边揩拭脸上的水渍,边说:“金雕,人走了,你就去追,又不是我的桌子和茶壶爆了你儿子,打碎它们有什么用。”
飞鱼看到金雕时心头一凛,是他!
金雕两年前来到心想事城,和飞鱼起了过节,被她整得很惨,还被逼立誓有生之年不得踏入心想事城半步,金雕狼狈窜走时发誓说若在心想事城之外碰到飞鱼定要食其肉寝其皮生吞活剥了此女方能消解心头之恨。
那时的金雕名叫金毛鼠,灰溜溜被赶出心想事城,却混到无肠城北街,摇身大变为一方恶霸,名虽改了,样子却越发凶恶,太阳穴至嘴角的疤痕狰狞着散发恶气,鹰嘴鼻准头尖而下钩,谏台廷尉小而内收,看样子就是欠殴,其心毒若蛇蝎,不能为友,刑克六亲,百爪挠心,一辈子不称心。
他会不会称心一辈子飞鱼不知,只知道若是此刻不走,自己一辈子就称不了心,原以为是个寻常的恶霸,未曾料到是个辣手的旧相识,想好的办法使出来恐怕弄巧成拙自食其果,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可是能逃到哪里,栈外门口恐怕已被他的手下包围,正值抓耳挠腮之际,后背突然被人轻轻拍了拍,吓得飞鱼差点跳起来。
洗碗莲竖起食指抵住双唇,示意飞鱼镇定,不要出声,拉着她的手穿过花园来到后进,一阵笑语欢声不绝于耳,后院搭了一个戏台子,台上有乐伎鸣鼓奏琴,声优清歌曼舞。
飞鱼听这曲调不禁皱了眉头,只因曲风陡转,雅音变成艳调,逸词换成侧词,一个浓妆艳抹衣着大胆的舞女光着脚踏上戏台旋转起了胡姬舞,惹得众男子拍手叫好,吞吐唾沫,吹着口哨,流着涎水,一幅幅沉湎美色的浪荡样实在是十二分的恶心加欠抽。
飞鱼问:“莲姐,这地方表面上是个客栈,实则是青楼,对吧?”
洗碗莲噗嗤一笑:“当然不是啦,老板娘为了吸引住客才想出这个绝妙的点子,台上打鼓的叫仙鹤,弹琴的叫神凤,跳舞的叫灵狐,她们就是福来客栈也是无肠城大名鼎鼎的四大美女。”
“四大美女,你好像只说了三个。”
“还有一个叫做琦莺,可是两年前失了踪,四大美女只剩三个。”说到这里,洗碗莲神色有些黯然,“琦莺和我很要好,可她走时也没跟我说,不知现在去了何处,她的歌唱得可好了,嗓音比夜莺和百灵鸟的叫声还动听。”
飞鱼鄙夷地看了看台下心荡神驰的众男子摇了摇头,“美女的价值不是以诱人的声色来体现。”洗碗莲道:“鱼姑娘,四大美女不是你看到和想的那样,她们也是为了赚钱帮我们这条街的人,七哥肯定跟你讲过,金雕每个月收我们很多钱,街上的住户要是交不起,下场就会很惨,所以她们才……”
“真是岂有此理,这个金雕如此作恶,早知道在心想事城就结果了他。”飞鱼望着戏台上三位神采飞扬尽情表演的丽人,心想:乐痴说过不能以表面度人,若是莲姐不跟我说四大美女卖笑背后的真正原因,肯定先入为主对她们产生偏见。
飞鱼灵机一动,“莲姐,你说少了琦莺,嘿嘿,我是就四大美女的琦莺呀。”
洗碗莲道:“七哥也是这个意思,金雕几乎不沾美色,四大美女他一个都不认识,七哥叫你装扮成四大美女的琦莺,或许能躲过金雕,他让我带你来的。”
“替我谢谢柴七哥,我先去了,也谢谢你,莲姐。”
洗碗莲笑了笑,掏出一百两银票,“鱼姑娘,七哥说了无功不受禄,这钱……”不等她说完,飞鱼道:“你们可帮了我的大忙,这银票受得起,我还给得少了呢,改日,我请你们去……”还未说完,就听到金雕的怒喝声,飞鱼一溜烟进了装扮室,绰起桌上的粉、泽、脂、黛一股脑儿朝脸上招呼去,拨弄一阵,镜中容颜实在惨不忍睹,著粉太白,施朱太赤,左眉太长,右眉太短,嫣然一笑,神憎鬼厌。看来小刁不帮手,自己永远化不了菱花淡淡妆。
金恶狗的狂吠声近在咫尺,飞鱼抓起琵琶飓风一般跳上戏台,前脚刚跳上台,金恶狗后脚抵达装扮室,指使狗腿子砸毁了这间房,邬美娘咬牙切齿却也奈何不了他。
金雕来到台下,一双闪着幽光和磷火的狼眼直盯着台上。
洗碗莲事先已向三大美女打了招呼,三大美女之一的神凤也向观众做了简短的介绍,观众们本来反应热烈,抱有很大的期待,可看到“琦莺”古怪的模样,顿时嘘声一片。
飞鱼无视众声色之徒的不满,下重手弹了几个音,她只会一首简单的曲子,但这曲子可配很多首歌曲,飞鱼的脑子一下子回忆起大姑姑带她游玩名山大川时的情景,登高逸情,纵目远眺,崖壁屾岩中传来玄妙的乐声,似天籁如梵音,让人心旷神怡,陡然忘却俗世的烦恼。大姑姑有感而发雅歌一曲,其音清亮遒远,其声悲慈深沉,配合着林涛回荡,山谷幽鸣,流水叮咚,悠远哀婉的歌声仿佛直抵天际,贯通地底,天地似乎在颤抖,灵魂像是在哭泣。大姑姑握着飞鱼的双臂悲伤地说:鱼儿,他为什么不爱我?为什么?
那是飞鱼从超然凡尘中第一次感受到了凄美。
台下的嘘声更响:到底唱不唱啊?
飞鱼不会唱大姑姑的歌曲,即使会了,也唱不出其中的意蕴。只记得酒馆里可怜女子的唱词,于是收回心神,拨音开嗓:
浮萍寄清水
随风东西流
结发辞严亲
来为君子仇
恪勤在朝夕
无端获罪尤
在昔蒙恩惠
和乐如瑟琴
何意今摧颓
旷若商与参
茱萸自有芳
不若桂与兰
新人虽可爱
不若故人欢
行云有返期
君恩傥中还
邬美娘眉头一皱,听这首曲子便想起了自己的臭男人,臭男人有个怪毛病极喜爱女声,容貌丑陋可是声如莺啼的女子最能让他心动,可他偏偏却娶了宛若天仙而声似乌鸦的自己,传闻这老厮携琦莺私奔了,全然不念二十年夫妻之情,想到此处,邬美娘咬牙切齿,最好奸夫淫妇遭遇三长两短死在半路。
邬美娘心念陡转:鱼姑娘什么不好唱偏唱这首,尤其那两句:行云有返期,君恩傥中还。意思是行云也有返回之时,望丈夫记着昔日的情义快回到妻子的身边。若是丈夫们都归家了,我这里还赚个狗屎钱啊。陆混蛋若是回来了,我该……哎!别想了。
再看丈夫们的表情,邬美娘松了一口气,还好,来这里消遣的丈夫全是有钱的文盲,听不懂。非丈夫的未婚男子受不了台上声优的丑陋,纷纷抬手抗议,让其下台。
三大美女打了圆场,飞鱼重唱一首:善恶到头终有报,未知来早与来迟,忘君回头多行善,切勿损人昧良心,恶贯满盈因果报,近在己身远儿孙,去恶行善多积德,前程远大福满门。唱到此处,飞鱼睨了金雕一眼,又环视台下一圈,一双明亮胜星笑意盈盈的眼睛从人群中吸住了她,飞鱼一激灵,摔了琵琶,陡地站起,那人也站起身走了出去,飞鱼跳下台朝那人离去的方向飞奔。
金雕捏起拳头道:“这丑女有古怪,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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