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为岩石

作者: 紫云朝 | 来源:发表于2024-12-31 13:30 被阅读0次

      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欢迎,远道而来的客人。这座岛可否是你的目标?

      复活节岛,这是我的目标。我想来探索,这岛上神秘的石像。

      不了解秘密就擅自登岛的人,你可发现这座岛屿有什么不同?

      石像?

      石像。

      这是我对复活节岛最为好奇的一点,在这座与世隔绝的小岛上究竟有多少石像?且不论这座岛远近闻名的平身长耳摩艾石像,单论不规律的分布在岛上各个角落的少女石像,今天之内我就发现了不下千座。

      不同于摩艾石像那般方脸大耳充满原始气息的模样,这些少女石像在模样与身型方面简直与寻常人别无二致。如果说兵马俑是把每位士兵的威武英姿通过石像展露出来的话,那这些少女石像便是将各种少女的柔弱百态体现的淋漓尽致。这般如同古雅典雕刻大师精雕细琢而成的艺术臻品竟与那充满原始文明图腾气息的摩艾石像出现于同一座岛上,并且有上千座之多,这绝对是不同寻常的。

      作为冒险家我曾去过各种各样的奇异之地,舌头无法说谎话的国家,食人族遍地的部落,深埋沙漠中的古堡,万物皆可飞行的国度,但我从未见过如这座岛上的波利尼西亚人这般的原住民。其余地区的人无论多么与世隔绝,好客也好,排外也好,对外来者或亲切,或蛮横,但终究会有个态度。这里的原住民仿佛是历经万年的大山对外来的飞鸟走兽不会有丝毫留意一般,完全冷漠地看淡这世界,彼此之间尚且冷漠如岩石,对我这外来者自然也完全无视了。

      岁月在他们脸上并未留下多少痕迹。却深深刻进了体内的灵魂中。也许正是在这完全隔绝的世界,度着数百年如一日的生活,才使他们不畏惧任何风吹雨打飞来横祸,如岩石般为存在而存在,仅为活着而活着,除此之外一切都已无所谓。外面的世界怎样与其何干?正如他们对自己的称呼一样,他们自己就是世界的中心。

      通过这些顽固不化的家伙,我得不到任何线索,仅仅只是碰了一鼻子灰。但在这唯一的村子中观察了一整天后,我发现一件惊悚的事——村中没有中老年女性!在这几百人组成的部落中,男性占90%。而仅有的女性也大多是十余岁的少女,二十以上的成年女人就已不存在了。男性中活到老年的个体并不罕见,遗传疾病相比女性也更多会出现在男性身上,因此早夭说和遗传病说都是站不住脚的。这村里的习俗也看不出活人祭祀的迹象,食人假设更是不切实际。我用尽了所有假设也无法分析出女性消失的原因,莫非是这座岛上独有的某种仅成年女性会得且致死率极高的疾病吗?

      在联想到村外零落分布的少女石像后,我得到了一个可怕的猜想——

      没错,那些石像就是活生生的少女。在每位女孩儿年满20岁之后,于21岁之前她一定会变成石像。什么时间,什么地点,有什么前提条件,没有人知道,这就像地震台风一样成为我们生存中必将经历的自然现象,只知一点便不用恐惧了——女孩20岁时一定会变成石像。

      没错,你一定猜到这座岛上残酷的生存方式了吧。每一位女性在其二十岁之前必须怀孕生子,在变为石像前将生命延续下去。她们没有自由,没有选择,没有思想。除了生育外什么都干不了,仅仅只是被判了不定期死刑的机器罢了。作为女人带着诅咒被生下,在百般凌辱和生育的痛苦中活到20岁,最终在惶惶不可度日中突然停止生命,这就是她们的全部。

      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我观察了那么多石像,每座石像脸上都是悲哀的表情。在乱石冢中再次观察这些少女时,她们脸上的恐怒哀惧生动诠释着人生百苦,成为了这石岛上生存者们唯一的情感色彩。我能读到她们对不公命运的泣血怒骂,对随时到来的死亡哭心断肠,对无果反抗的心灰意冷,还有对活下去的真挚执念。她们年轻的脸被永远定格在了最后一秒,这副表情是仅属于这一刻还是在她们脸上长久永存的呢?

      但哪怕是在此等悲哀之景中,有且仅有一座石像脸上绽放了笑容。是的,她就站在全岛的最高处,如同一位观光游客般微笑地俯视着整座岛屿,为整座灰色的岛涂上了一抹彩色。

      为什么这位女孩儿会露出微笑呢?她在人生的最后又是在瞭望着谁?我想知道答案。

      那是在大约20年前,她的美貌至今还被男人们津津乐道。男人见放羊的她定会昏倒,女人见她泛起微笑都会怒目。

      但就是这样美的姑娘也躲不过20岁的时光。

      再过两月她就年满20,向其求婚者已排满整个前廊。然姑娘已心有所向,她不愿以岩石之姿长留于世,但求如扑火飞蛾般短暂明亮。

      一位小伙子来自岛外他乡,从怒潮孤船而来流落此岛。凭借精湛技艺博得酋长一笑,故而能长留岛上度过残生。

      人群中他与姑娘撞个正着,仅相顾一面便深刻心房。这一生非她不娶向其旦旦信誓,誓要与她共同终老逃离灭亡。

      “我们逃离石岛在家乡白头到老。”

      “可石岛女孩年满20必然死亡。”

      “逃离此岛我们向命运挥刀,哪怕失败也不妨碍太阳照耀四方。”

      男柔情似水,女坚定如刚,真爱已成怎奈众人非议万般。外岛男怎能娶我岛珍贵宝藏,本岛女怎想数典忘祖离开石岛。

      雷雨之夜小情侣密谋出逃,追杀者其后立刻赶到,森罗雨林难掩如火侵略之事势,嶙峋山涧怎奈追兵甚急无处可逃。

      “放弃我吧,你还可独自出岛。”绝望下女孩儿哭泣喊道。

      “你且等我推迟几日,委曲求全暂保自身安全归乡。”

      最终仅有少女一人束手就擒,岛外男子却身影无寻。她说男子命贱跌落山崖,众人轻信便也不再追责。

      铜雀宫深囚禁少女心房,贪利父老将其许配一方豪强。万千刀剐不及女孩半分心伤,度日如年只盼男子救其出逃。

      村有巫女年过30依旧鲜活,似祖上有外籍之血岩伤能防,八面玲珑又耳听八方,内外打点终探知女孩被囚牢房。

      新婚当夜全村紧锣密鼓,待嫁新娘众目睽睽不翼而逃。紧密搜索三夜三朝,终在山头寻到女孩含笑雕像……

      听完巫女的歌谣,我欣慰的笑笑,似有一块大石在心头终于落下。

      “所以这对情侣,他们逃出岛了吗?”

      巫女缓缓地摇了摇头。

      “那他们……怎么样了?”

      “我将他们带到了岛心一处石窟中,他们现在依旧在那里。”

      “女孩没有变成石像?”

      “她活了下来,就像我一样活了下来……”巫女声音中满是悲痛,似有一行清泪在往下流,天知道这一句话中包含了多少心酸,以及多少对生存的执念?

      “我能去看看他们吗?”

      “请便。”

      “你能活到现在是因为有岛外人的血统吗?如果混血能避免诅咒的话,石岛人为何不用这方式繁衍生息呢?”前往石窟的路上我问了很多问题,但她都没有回答。

      “如果是你,你会愿意和蟑螂交配来生下后代吗?”巫女一句话让我哑口无言,是啊,在岛民眼里我们恐怕就是蟑螂,哪怕再强大也撼动不了他们世界中心之人的偏见。

      越往树林深处所见的石像越多,沿海地区的摩艾已基本见不到,看来人类文明尚不能影响到中心地貌。真人变成的石像却越来越多,不知是皆逃到此处企图逃脱,还是死后被随意丢弃至此。

      走的越深,少女石像越多,分布越密集。看着这一座座曾经的人类,我不禁心痛。她们的故事不见得比那位女孩平淡,她们的绝望却一定比那位女孩惨烈百倍。身心内外皆化为岩石,对她们而言,说不定是解脱呢?

      “我们到了。”最终我们在一处洞窟前停了下来。这洞位于山脚似乎是向地下延长,从外表上看就只是普通的洞窟。

      “他们就在里面吗?”我问道。

      “都在里面,去了你就知道了。如果你能做到,就将他们带走吧。”巫女说完便转身离开了,任凭我如何呼喊也绝不回头。

      我只得举着火把孤身深入。这山洞一路向下蔓延,而且很深,洞内又冷又湿,连一颗杂草都不见生长。“这里真的能住人吗?”我禁想道。

      走了大约有一公里,依旧没看到尽头。当我开始怀疑被巫女骗了时,面前出现了一具人影——不对,那是……石像?

      石像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更令我惊愕的是,这石像居然是一个男人!看他四肢大张单手单腿向前的样子似乎是在奔跑,但动作又极其不协调,仿佛是从一段奔跑视频里单截出某一帧的动作一般。

      难道他生前正在逃跑?他在躲避什么?明明是男人,又为什么会变成石像?

      我又更进一步地观察了石像,这次又发现了与众不同的一点——他的衣服。他的衣服与岛上其他原住民的差距如此之大,简直与原始人一样。

      难道他真的是原始人?如果早在原始社会这座岛上就存在诅咒的话,这是否会是第一个被变成石像的人?

      强烈的好奇令我一时竟忘了恐惧,在这种诡异的情况下竟然又进一步深入了山洞,我想看看山洞尽头处是什么,否则如今也不可能以探险家的身份在此像你讲述复活节岛上的全部。

      里面又有更多的石像,先是三三两两稀疏排列,越往里就越多,乃至到了密密麻麻披肩接踵的程度。这些石像的年龄,性别,服饰各不相同,刚开始还趋于原始,到了里面就逐渐与现代无异。他们每个人的姿势虽然各异,但无外乎都在逃跑,而且是极其惊恐的飞奔!

      我要看到他们在因何逃跑,那一定是石化的真相。神秘的声音在呼唤着我,将好奇的火焰燃遍了全身每一个角落。我双手发颤,心头升高,火把熄灭就由双手摸索着走,擦着一座座雕像的身匍匐着走。

      当我将要忘记来这山洞的初衷时,我却看见了一座与山头那少女一模一样的雕像。只是她脸上再也不微笑,而是惊恐地与身边的男人一起四散奔逃。

      这便是尽头了,情侣身后便是真相。我看到那一座座微型石像,不是人形,而是我几乎遗忘的摩艾石像。这让整座岛屿闻名于世的奇异石像正以微小的状态排布岩壁中,排列顺序与我在岛外看到的一模一样……

      我于惊恐中回过神,眼中已经看到了祂的气息。我想跑却难以回身,腿脚硬如岩石,全身毛孔阻塞,身体沉重似铁,酥麻由下及上。

      这一刻我才明白,我死了!

      但我没死?

      短暂的沉重和黑暗后,我的眼睛又重新恢复了光明,身体又再次身轻如燕。我的第一反应是转身逃跑,但早有人比我更先动身——

      他们都在跑,原本一动不动的石像们,都在如平常人一样奔跑,披肩接踵,前推后搡,在不停摇晃着的山洞间狂奔窜逃。

      山洞活过来了,它就像肠道时刻改变着地貌。地形地貌再怎么变却也阻止不了我的奔跑,哪怕前人在一个个消失,哪怕后人在一个个出现,我所知的也只有逃出山洞。哪怕我不知自己是否还属于人类,以及外面的世界正被如何改变。

      迎着洞外的曙光,我逃出了山洞。我的眼中看到的只是满地的雕像,还有那用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化着的沧海桑田。人类早已不见,新生命亦不见。我只能看见祂,岛上无处不在的祂……

      原来,我们早已是岩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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