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锋利，藏匿于柔弱的外表之下，某个偶然，会被触发。
一、
那只鸡已经不下蛋了！听见没有？那只鸡，它只知道吃米，不知道下蛋了！
女人喊了三次，见张大亮还在树下看书，“咣当！”一声把刀子扔到了大亮的脚下。刀子把大亮吓得一哆嗦，手里的书掉在腿上又弹到了地上。
他小声问，那，那怎么办？
女人瞪了他一眼，喊道，咋办？宰了！
大亮挠了挠头，愁容满面地说，我，我……我，不敢。
那就用刀把自己的脖子抹了！女人骂，我许素素怎么就嫁了你这么个窝囊废？你去死吧，死了我好改嫁。
张大亮哆哆嗦嗦拿着刀子追老母鸡，院子里一片黄土飞扬。最终他终于捉到了那只鸡，并闭着眼割破了它的喉咙。他右手握着刀，左手提着无头老母鸡，站在院子里喊，素素，我把它杀了！
素素瞅着大亮，心想，这书生身上沾了血，显得威武了许多。
张大亮脱了衣衫，露出了瘦巴巴的肋条骨。素素有些失望，唉，你看村里杀牛的刘青，那一膀子疙瘩肉，牛看了都会发软。
二、
白婶子出了自家院门没走几步，便遇见了许素素。
素素刚从集市回来，挎着一只藤条小筐，小筐上盖着一块蓝花布，布下面盖着七八只小鸡崽，小鸡崽随着素素扭动的腰肢欢快地叫着。
尽管是一个村里的乡邻，就算一天见个三五次，只要是正脸相迎，白婶子都会不厌其烦地夸赞素素的俊俏。
素素很享受她的夸赞，她说婶子的嘴巴像会酿蜜蜂。
白婶子说，我若是会酿蜜的蜂，你便是人见人爱的花儿。
此时素素羞赧地笑了笑，婶子这样匆忙，要去哪呀？
昨日不知哪个天杀的混账，将我家的羊腿敲折了。
不是说是羊掉进了沟里，摔断的么？
白婶子撇了撇嘴，唉，我一个寡妇，心里有话，也不敢乱说啊，哪像你，有男人做主。
说到男人，素素想到了那个连只鸡都不敢宰的张大亮，不免有些怅怨。
唉，我家的男人，有和没有又有什么区别？
白婶子见素素有些不快，忙说，算了算了，不说这个，我要去找刘青了。
素素问，婶子找刘青杀羊？
白婶子道，当然是杀羊，要不我一个面如草黄的寡妇，找他做什么？谁不知那刘青待见的是你……是你……
许素素压低嗓音说，婶子莫乱讲！
白婶子嘻嘻笑着凑近素素耳边，轻声说，怎地不让人说实话了，不让我说，我还偏偏忍不住！你不会不知道刘青他待见你吧？要不要跟婶子一起去？
一番话将素素说的面颊羞红，她扭了下腰身，娇嗔道，你去找他杀羊，我去作甚！
白婶子最爱看素素害羞的模样，说这时候的素素，就像是一枝挂着晨露的牡丹，就像是洞房红烛下的新媳妇一样。
三、
大亮出了家门前来迎素素，望见素素正和白婶子交谈，便有意放慢了脚步。
虽然大亮只是个连个秀才也得不了的童生，却深知不学礼无以立的道理，女人之间可以聊闲，大丈夫却不能听闲。
白婶子看见大亮在不远处站着，笑着对素素说，真不知你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素素问，婶子这话又是从何说起？
白婶子伸手一指，道，大亮恨不得把你含在嘴里攥在手里，这还不是福气？
素素心想，真是一家不知一家愁。她柳眉轻皱，叹了口气说，你当他是怕我有个三长两短？不怕婶子笑话，前些日让他杀了只鸡，结果夜不能寐，闹了好几个晚上，非得我搂着拍着还要……还要含，含着……才能入睡。
白婶子听后，笑得浑身乱颤。
四、
大亮和白婶子打招呼，白婶子却笑个不停，大亮以为自己衣不得体，低头查看，他越是局促，白婶子便越是大笑不止，直笑得大亮忍不住问，婶子，你究竟在笑什么？
白婶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素素说，说你，说你杀鸡来着。不行了，我得赶紧走，不然怕是要笑昏过去。
大亮明白了原因，心向，娘子你真是，怎么这种事情也对外人说！心里这样想，却又不敢发作，红着脸道，婶子你不是要找刘青，快快去吧。
白婶子捂着嘴，连声道，便去便去。
大亮望着白婶子的后影，突然涌出一个想法，喊道，婶子留步！
白婶子吓了一跳，以为大亮生了她的气，急忙说，闲聊而已，大亮别怪。
张大亮盯着白婶子问，你找刘青杀羊，给他什么？
两只蹄子一个羊头。白婶子答道。
大亮攥了攥拳头，我，我只要，四只蹄子。
五、
大亮站在院子里喊，素素，我把羊杀了！
许素素从内屋出来，见大亮脸上身上喷满了血，右手持着刀子，左手提着被麻绳捆了的四只羊蹄。
素素看着威武了许多的大亮，笑了。不过她还是觉得，大亮不如杀牛的刘青威武——刘青杀牛时总把上衣脱了，那一膀子疙瘩肉，看了让人浑身发软。
六、
素素天天有肉吃，这些新鲜的羊腿鸡腿把她滋养得越来越好看，身子比原来强壮了太多，晚上天天缠着张大亮。这样一来，大亮杀活物就更加上瘾，管它鸡羊鸭犬，是活便干。
这些小活虽然挣了不了三瓜俩子，但却少了我的下酒好菜！刘青十分恼怒，一个读书的不考功名，却抢我刘屠夫的饭碗！我得去找他张大亮理论理论。
七、
素素听见刘青在院里喊大亮，急忙整理了衣衫发鬓，迎了出来。
莫喊了莫喊了，大亮不在家。
明晃晃的阳光照在素素红底白花的小袄上，喜庆极了，把刘青看呆了。
素素问，你找大亮啥事呀？
刘青走到素素跟前说，你家大亮要抢我的碗里嘞！
素素抿嘴笑道，凭你这铁打的身板，饭碗能被个读书人抢去？
刘青抹了把下巴说，怎的不能？我是在家等活儿，他是上门找活儿。
那就怪你自己了，你也可以上门去寻，只要你想抢，还怕抢不过个读书的？许素素说完，转身回了屋。
刘青站在院中，总觉得素素话里有话，末了，他喊：你跟他张大亮说，有本事来找我，院里有头大牛哩，他若是杀得了，我便再不寻他麻烦。
八、
大亮嚼着素素塞过来肉说，现在我一日不动刀，犹如过去一日不读书，难受得很。
许素素说，看把你能的，只会杀个小生灵，有什么炫耀的？看人家刘青，专杀大牲畜，那才叫本事。
大亮将嘴巴里的鸡肉咽下，发狠道，他能杀，我便能杀。
素素眼皮都没抬，说，他今天看见我，还笑你没用，要和你打赌。
大亮问，打什么赌？
他说你若能杀牛，便送你一头牛！哎呀，大亮，我想吃牛肉哩。素素撒娇地说道。
张大亮抹了把嘴，出了堂屋，在院中水井边提了刀子，朝屋中喊，我这就去给你赢头牛！
九、
刘青躺在院中的树下迷糊，朦胧中看见素素穿着红底白花的小袄，扭着腰身，挺着胸脯，抿着小嘴，笑着冲他走来了……
一声牛叫吵醒了他。
刘青骂道，临死了还要搅爷爷的好梦。迷迷糊糊地他抬头看看日头，即将正午，起了身，来到井边磨起了宰牛刀，一边磨一边念：老牛老牛，不要怪我，你家主人让我杀你，杀你的是你的主人，切莫怪我，下辈子莫要转生牛羊……
刘青正在念叨，却见张大亮进了院子，问，你来做什么？
张大亮站住脚，道，你，你不是要和我赌么？
刘青这才想起早晨和素素说过的话，心想，几天不见，这书呆子的胆量还真大起来了。他装作浑然不知的样子问，赌？赌什么？
张大亮咽了口吐沫，大声道，莫装糊涂，是你说我若能宰了牛，就将牛送给我。
此时，刘青已然知道是素素出了鬼主意，原来那妇人也对我刘青有意啊，想到好事他顿时大笑起来，边笑边跺脚，跺起了团团的土气，那土气里有一股子的牛粪味。
张大亮用宽宽的袖子挥了挥尘土，问，你笑什么？
刘青道，我呸！和你赌宰牛？传出去岂不让人笑我欺负你个呆子？你想杀鸡鸭便去杀好了，走吧走吧。
刘青的不屑让大亮感觉到了莫大的羞辱，他大声喝道，大丈夫岂可言而无信！你若不赌，便是认输了，我要牵牛了！
刘青断定大亮已经入了圈套，随即说道，好好好，问题是，你那什么和我赌，可曾想过？
张大亮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拿什么做赌注。
刘青提着磨好的刀子，走进大亮，低声说，就赌你的娘子，如何？
张大亮急忙说道，荒唐，素素是人，怎能同牲畜做交换？
刘青说，那算了，免得你杀不了牛，反把自己吓个半死，还得靠娘子哄抱入睡。
一番话激怒了张大亮，脑门上的青筋瞬间突起，他咬了咬干裂的嘴唇，上前一步，跺了下脚，说道，好，好，我与你赌便是！
刘青朝地上吐了口痰，拍了拍大亮的肩膀，问，刀子带了么？
张大亮从后腰抽出了刀子。
刘青点点头，这才像个男人，来，我帮你捆牛。
十、
刀子捅进老牛胸膛不到三寸，便如何也捅不进去了。老牛疼痛难忍，歪在地上闷声嘶吼，瞪着大眼看着大亮，那样子似乎要向他索命一般。
张大亮面色苍白，瘫软在地，不知所措，向刘青哀求道，你，快快把它杀了，我认输了。
刘青从树杆上挂着的包囊里抽出锤子，提着长长的尖刀，箭步上前，左手一锤子击到老牛后脑，老牛顿时不再嘶鸣，他左腿微微弯曲，右手尖刀已悄无声息地没入了老牛胸膛，扔了锤子，拽过偌大的木盆，尖刀迅速拔出，血随即如泉水般汩汩涌出，喷流进木盆之中。随着老牛尚存的呼吸，刀口之处还吐着一个个血红的气泡
读书的，素素归我了，你没婆娘了。刘青说。
十一、
明晃晃的太阳把村里的黄土路照得惨白惨白的。
大亮拎着破刀，昏昏沉沉地出了刘青的院子，耷拉着脑袋走到铁匠铺前，就再也走不动了。
铁匠铺的老铁匠用铁钳夹着一块铁，小铁匠光着膀子轮着锤子，砸的"嘡嘡"作响。那块铁先是刺眼的白，然后是血红的红……大亮突然想起老牛胸膛里流出的带着泡沫的血，胸口一阵翻滚，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十二、
大亮醒来，老铁匠问清了缘由，叹了口气，摇头道，真是个书呆子，你这把刀，淬火不足，遇血则煺，杀鸡鸭尚可，怎杀得了牛这样的大活物！分明是刘青和你婆娘商量好了，让你上当！
大亮急忙摇头，是那刘青害我，不关我娘子的事！
铁匠的小徒插嘴说，你家婆姨与刘青眉来眼去，村里哪个不知？你昏在这里，师傅派我去告诉你家婆娘，结果……结果……
大亮急忙问，结果如何？
老铁匠叹了口气，说道，你回去看看便知。
大亮挣扎着起了身，看见了角落里那把卷了刃的刀子，他弯腰将刀子拾起，握于手中，出了屋子，不顾铁匠师徒叫喊，晃晃悠悠朝家走，越走越有劲。
十三、
院门插了闩。
大亮把刀塞进去，轻轻拨开门闩，见院内空无一人，忽然听见窗内有声音传出，他蹑了手脚走到窗下，听见素素正在嗔骂，你这天杀的，刚刚欢喜完，怎地又要来？想那大亮也该醒了，若是撞见……
刘青笑道，那呆子还在铁匠铺里淬火呢，再说来了又怎样？倘若惹怒了我，一刀将他宰了完事。
素素道，真是色胆包天的浑人！切莫胡言乱语，若是真回来了，你吓吓他便是了。
刘青道，全听美人的，来吧来吧，我已经等不及了。
素素嘻嘻笑道，真是个要命的主儿。
大亮听罢，心想，就算我张大亮将娘子输给了你，也该等我回来，签了文书，才算名正言顺，如今趁我不在，便跑到我的炕上行苟且之事，真真欺人太甚！
想到此，他一腔怒火涌上心头，踩上窗外的半口破缸，一脚踢破窗子，跳进屋子，跃上土炕，直刺一刀，未曾想刘青一躲，这一刀便正正戳中了素素的喉咙，素素伸手捂着脖颈上的血窟窿，睁着水汪汪地大眼看了看大亮，一头栽在了炕边。
刘青被大亮的狠手吓得急忙从炕上跳下，想要脱身，却不想被那没有提起的裤子绊了腿脚。大亮从许素素脖子上抽出刀子，飞身一跃，一刀扎进了刘青的后腰。刘青扑通倒地，大喊，大亮饶命！大亮拔出刀子，又一刀从刘青后脖颈插了进去，刘青四肢抽搐，再没发出一丝声响。
血从炕席上淌下来，和炕下面的血汇流到一起，都分不清是谁的了。
十四、
大亮连杀二人，手持滴血破刀，跑至街上，连声叫喊：“杀人了，我杀人了！我……我……我把刘青和素素全杀了！”
铁匠听闻，急忙赶来，见大亮仍旧挥刀乱舞，大声劝道，快把刀子扔下，小心伤了他人！
大亮看到铁匠，突然冷静了下来，思量片刻，将刀子丢于铁匠跟前，喃声问道，你不是说这刀……这刀……杀不了大活物么？
铁匠用脚踩住刀子，但见血渍浸染的刀身早已弯曲，如同一张纸片，心里暗想，这样的刀子，怎能连弑两人，即便有一把臂力，或是闪电的速度，也是不易做到的。
老铁匠百思而未得其解。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