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年过而立,忙碌而庸俗。纷纷扰扰的红尘,总在不经意间消磨了年轻的激情。打开记忆的匣子,让时间的河倒流,年少轻狂的岁月,懵懵懂懂的雨季,不谙世事的孩提时代,无数的画面瞬间流转,数不尽的空间碎片,纷至沓来。
在记忆的匣子里,锁着太多的东西:儿时嬉戏的小树林,那些摇曳的叶子依旧在摇曳,只是少了树下那个纯洁的孩童;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同学少年,我们依旧年青,只是我们不再年轻;依旧在学校,重复着重复的生活,只是曾经清楚的现实总让人迷惘。在流转的空间中,我是漂移的浮萍,在夹缝中起伏不定。
成长是一场暗无天日的厮杀。无论结局如何,失败的都是自己,就像曾经些走过的地方,无论我们是否记起,它都一直存在。
二
空间让人疏远,把曾经的熟悉变成了陌生。老家,心中最温馨的字眼,十几年的生活,随着一次次离开,逐渐模糊了去。伴着成长,与老家的距离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原本用脚可以丈量的土地,而今却再也无法企及。那些熟悉的面孔,熟悉的笑颜,在岁月的流逝中逐渐斑驳。回头想想,成长的历程中,多少生命徐徐而来,又有多少生命悄然而去。曾经攀爬的大树,早已在谁家的灶膛中化为了一堆灰烬;曾经熟悉的小草,不经意间已经有了千万子孙。我没有目睹着一切,那些零零散散的记忆,如同打碎的啤酒瓶,无论我怎么拼凑,都早已找不回当初的模样。
群山依旧苍翠,林中依旧有鸟儿的鸣叫。空山新雨后,黄昏时分的夕阳把一切镀上金黄,泛着耀眼的光芒。行走在老家的路上,触目所及的伤痕让总我疼痛。我刻在树上的字,当初横平竖直的笔画早已变得歪歪扭扭,只是那些伤痕依旧存在,虽然他们淡了许多;那些被我压歪的树,换了一个姿势又倔强地成长起来,只是他们永远不能像别的树那样端正了。年少轻狂的岁月里,我比别人多了太多的自以为是,外表的懦弱与内心的倔强,让我有意无意地伤害了太多人,虽然时间的流逝,让他们再也没有当初的疼痛,但是我知道,那些伤痕依旧在他们心底存在,比如我对母亲的顶嘴,我对弟弟妹妹的谩骂。
朋友说我是幸福的,因为我依旧在老家的学校教书,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回家照顾父母。翻过一座山,那边就是老家,走路不过一个半小时,很近的距离。每次望着对面那座山,我都想大哭一场,因为对我来说,静静地站在那里回忆都是一件奢侈的事。对面那座山一天天地变化着,原来的羊肠小道早已变成公路,虽不宽阔,却也可供汽车通行。按理说,我离老家的距离应该越来越近才是,可是我却很少回家,因为自己有了家,有妻女需要照顾,更重要的是每天十七八个小时的工作和数不尽的周末加班。
昨晚,母亲打电话,问我什么时候回家,从老家带点吃的下来,母亲知道我在学校的生活清苦,怕我饿着了。也许在母亲的眼中,我依旧是三十几年前那个饿了还会哭的,到哪儿去都要粘着她的鼻涕虫。听到我说没时间的时候,母亲失望地挂了电话。在母亲的三个儿子当中,最不成器的是我,让她操心最多的是我,让她付出最多的也是我,可是我呢,却一年到头难得回家呆上几天。
很幸运,除了上课的老师,傍晚时分的学校没几个人,我也难得有一会属于自己的时间。再一次把目光投向对面的大山,山上的树又绿了,跟许多年前的四月一模一样,只是明显地感觉到,到山那边的路,远了好多。
三
生命是一首流浪的歌。在须臾两三万天的一生中,我们会走过多少路,遇到哪些人,我们不得而知,就像今晚我不会知道明天食堂的师傅会给我们炒什么菜一样。
真正离开老家是从十五岁开始,为了早点就业,我选择了师范。于是,我带上盘缠,开始了自己的求学生涯。第一次到学校,我为那座陕南小城所惊叹,比渚河宽得多的汉江,比紫阳大得多的安康,比小镇商店货物多得多的超市,一切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是那么新奇。
整整三年,对那座城市,我由陌生到熟悉。虽然走进那座城市的时候,我是真正的乡巴佬,离开那座城市的时候,我依旧是真正的乡巴佬,但是那座城市依旧让我改变了太多太多。虽然毕业的时候,我所带走的只有那本薄薄的毕业证,但是我知道,这座城市,早已经在我的生命中打下了深深的烙印。后来的后来,阴差阳错,在离开那座小城七年之后,我又把家安在了那里。
行走在曾经熟悉的人行道上,看着街道两旁,总会不自觉地浮起一阵空虚。来来往往的人群很多,却难得遇到一张熟悉的面孔;好几次走进母校的大门,老师们都已搬家;偶有一次朋友聚会,草草散场之后,大家都很忙。依稀记得,很多年前老师曾经说,母校永远欢迎我们回去,因为那里留下了我们最美的青春,可是我们回去的时候,母校的房子变了,母校的名称变了,过不了多久,母校也会搬离那里;依稀记得,毕业的时候,同学之间曾约定,十年前我们相约九八,十年后我们相约零八,可是零八那年的地震,过多的伤痛让我们忘记了曾经的约定;依稀记得,刚毕业时,我们没有手机,没有网络,我们却能用书信经常联络,可是现在的我们,有了手机,有了网络,却没有了彼此的联系。
前段时间,接到一位同学的电话,谈到这些年的生活,凭空生出几多感慨,如果哪一天,我们再次在街头相遇,我们还能从彼此历经风霜的脸上,找到当初那些青春洋溢的回忆吗?能找到吗?能找到吗?
日子一个一个破了,像儿时的肥皂泡泡,短暂的反射光芒之后,剩下的只有一滴混浊的水,在经过太阳的暴晒,最终留下的只有些许的痕迹。我们如花般灿烂的青春,喧嚣过后,一切散场,曾经的烟尘斗乱,曾经的彻夜长谈,曾经的豪言壮语,因为时间的流逝,因为空间的梳理,逐渐零落,变成一地碎片,再也拼凑不成原来的形状。
四
那个夏天,我也曾打江南走过,对于江南,我是匆匆的过客,不过我的身后没有达达的马蹄。
如果说安康是我的驿站,那江南则是命运中注定的一次偶然。苏州,唐诗宋词里面一个儿女情长的名字,千年的水土滋养让这座城市凭空增添几分柔弱。
八百里秦川的烟尘依然散去,当年的金戈铁马早已变成历史的传说,没有人借我一匹马,于是,我的行踪没有丝毫诗意,耳边回响的不是大大的马蹄,而是火车铁轨的“哐当哐当”。透过火车的窗户,我看到眼前的山岭越来越矮,火车经过的隧道越来越少,展现在我眼前的是一马平川。许是江南水土的缘故,透过火车窗户进来的阳光,在我的手掌跳跃,没有了八月的炎热,有的只是柔软。一些伶仃的阴影,躲在车厢的角落里,似有似无。
初到江南的那天,有雨,朦胧的雨雾中,移动的雨伞如同漫天繁星一般,闪烁着五颜六色的光,把夏天的江南打扮的更加妖娆。坐在出租车里,车外的雨滴钻进来,打湿了我湿湿的思绪,早被我自己忽略的细腻瞬间打败了我的粗犷。
在江南的日子,我不是旅人,也就没有细细品味江南的美景。对于偌大的江南,我的记忆并不多。记得最深的是江南的雨,淅淅沥沥地落下,就连空气中都多了几分缠绵;还有那江南的荷,挨挨挤挤的连成一片,形成一片绿色的海,对于在山区长大的人,像我,不能不说是一种奇迹;还有那江南的低语,每一个字眼从那些红唇白齿中迸出来,落地有声,清脆悦耳。短暂的盘桓,然后离开,与来时不同的是,漫长的归途,我不再是孤身一人。
后来的后来,与我一同归来的女子,成了我的妻。只是,时间长了以后,我们之间再也没有当初那种一同听雨的冲动,有的只是柴米油盐的俗世生活,有的只是个性的磨合与碰撞。
时间带走一切。就像那些曾经繁华的城市最终都只剩下一座空城,来来去去的只有匆匆而过的风,以及铺天盖地的雨,所有的记忆都无声地消逝在岁月的河里,但是我相信,很多年以后,当阳光再一次照进我的记忆的匣子的时候,里面一定有一块独立的碎片,它的名字,叫做江南。
五
夜深人静,这是我一个人的海洋,海面上奔腾的不是浪花,而是文字;后来,这里变成了草原,草原上翻滚的不是丛草,而是工作;后来的后来,这里变成了一片无尽的荒漠,荒漠上涌动的不是沙丘,而是烦躁与无奈。
坐在电脑前,翻阅着以前的文字,一次又一次被自己感动。那些或幼稚,或欢快,或故作深沉的长短句子,是我生活的记忆,演绎的是我一个人的历史——没有惊天动地,没有风霜雪雨,有的只是那个叫自称梧叶的男子的心路历程。
很多时候,我都不敢相信,那些文字是自己的,但是事实就是那样,跟身边的每一个人一样,我也哭过,笑过,吵吵嚷嚷走过了漫长的一段路。某个时间点上,一切忽然中断,就像忽然断了的琴弦,虽有无尽余音,却早已喑哑歌不成调子。我把鼠标的指针指向那个节点,一遍一遍地回忆,是什么让一切停滞,可是所能想起的只是一些零碎的片段,无法组成一个完整的篇章。
文字是我的另一个精神家园,很多时候,我把所有的不快倾诉在文字里,寻找另一种解脱。很久很久以前,我曾固执地以为,我会在文字这条路上走得更远。可是直到现在我才明白,人生的决定权并不在自己手里:当别人在侃大山,你在电脑前独坐,你是不合群的;当别人在觥筹交错,你在电脑前思索,你是不懂生活的;当别人在齐唱颂歌,你在电脑前感时伤事,你是不懂原则的(更何况,作为老师,就应该甘于清贫,你却利用业余时间写稿,那就是违背了教师职业道德)。
再一次回到专属于自己的家园,再一次敲击文字的时候,才发现,以前积累的写作经验早被忘光,以前学过的修辞用起来也不再是那样得心应手,就连电脑的键盘,似乎都没有以前好用。
坚持理想是一种毅力,放弃理想是一种智慧,我是一个没有毅力的人,更是一个没有智慧的人。我不知道在文字这条路上,我到底能走多远,但是我相信,至少目前,我会继续走下去,如果有一天实在走不下去了,我会删掉所有的文字,让这个专属于自己的空间也一并破碎了。而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六
夜深人静,月亮升起来。在老家,这轮月照过,月光下,我和父亲相对而饮;在安康,这轮月照过,月光下,我与同学秉烛夜谈;在江南,这轮月照过,月光下,我与妻深深相拥;在我的文字里,这轮月照过,月光下,是我长长短短的诗行。
在树的遮映下,散乱成一片斑驳,好像有什么把这月光扯碎了,就像我的脑海深处,那些记忆的碎片。
窗外的汽笛打断了我的思绪,在车灯的照射下,所有碎片瞬间消失,就像没有存在过一样,可当车再次远去,树荫下,又有了无数的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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