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小三的断舍离①辞家

作者: 时雨普降 | 来源:发表于2022-06-28 23:37 被阅读0次

    【寄生草】漫揾英雄泪,相离处士家。谢慈悲剃度在莲台下。没缘法转眼分离乍。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哪里讨烟蓑雨笠卷单行,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

    盈月西斜,夜色如洗,轻雾如纱,远处偶尔传来的一两声狗叫,划破了夜空的静谧。麦子基本都已抢收到场里了,空中若有若无飘过一阵和着尘土的麦香。劳累了一天的人们,一定梦到了胡辣汤和油烙馍。

    颍河西岸裴桥寨。

    巡寨打更梆子声穿过院落,清脆有力,“哒······哒······”

    “没有事喔······”

    一更天了,裴万年再也睡不着,他看了一眼熟睡的老婆和儿子小三,然后起床,去河上挑水,准备回来熬羊骨头,做今天的胡辣汤。


    用颍河水煮骨,汤色奶白,不膻不腻,回甘持久,是他爹反复试验摸索出来的技术。

    万贯家财,不如一技在手。他爹唯一传下来的就是这做胡辣汤的手艺。这让他盖起了五间瓦房,娶了媳妇,日子过得跟胡辣汤一样有滋有味。

    当年他爹在逍遥镇老杨家汤锅上做伙计,学会了宰羊剔肉、烧汤烹料,唯一没学到手的就是熬骨头汤的料包秘方。每次下料,都是东家亲自包好送来看着下锅,煮好了汤,再把料包拿走。

    这逍遥镇有数十家汤锅,家家秘方都不一样。杨家熬汤,头一天把羊骨头用井水泡上,二更熬骨头,四更烹胡辣汤,汤里加的红薯粉皮、面筋、花生、豆丝、酱油醋都是自产的,汤稀透亮,口味鲜香。

    一盏粗瓷碗,一把梨木勺,“别烫着喽!”小伙计眼疾手快就是一大碗。一匙下去,口舌生津,羊肉味顺着鼻腔直达头顶。一碗喝完,满头是汗,浑身三万六千个毛孔都熨帖。一出摊食客就等在那里,络绎不绝,他的不卖完,别家甭想开张。火爆的胡辣汤带火了隔壁的油烙馍和油馍尖生意。

    有一次煮完汤,东家忘了带走料包,等想起来时那还找得到?一气之下撵走了全部伙计,并称永远别叫我在逍遥镇看见你们,这才有了后来远近闻名的裴桥寨胡辣汤。

    裴万年他爹晒干了料包,分析各样组分含量,回乡后另立门户另开张。裴万年打小就跟着他爹熬胡辣汤,深得配料和火候要领,多次改良之后,闻名十里八乡。

    他爹精打细算,把每天收到的钱除去第二天赶集进货的,全部塞进一个“卜扽罐”,这个瓦罐只有进口没有出口,每到年底把罐敲碎,置办砖瓦檩条,连积数年,裴家盖起了五间大瓦房,和东西各三间配房,成为仅次于地主家的大宅子。裴万年也娶上了媳妇,一家人其乐融融。

    裴万年老婆过门后一直不生产,家人愁坏了,这大瓦房空着给谁住?他爹说,别慌慌,先抱养一个男娃引引,就有了。果然,过了几年接连生下两个男娃。老爷子分别给仨娃起名有田、有福、有禄。有福三岁上生病死了,裴家人吓得在家不敢喊孩子大名,从此喊有田为大娃,有禄为小三儿。

    老大不是亲生,从小摸爬滚打自立自强。小三儿娇生惯养,捧到手里怕摔了,含到嘴里怕化了,藏着掖着,连字都不识。裴万年说,大娃18岁了有出息我不操他心,小三娃都12了也该给我帮点忙了。裴万年老婆说,挣的钱够使了,自己苦点累点,不叫娃儿们学那脏活儿。小三儿整天东游西荡,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从小就享尽了福。

    兵荒马乱的年月,防兵防匪防盗抢。裴桥寨新到任的保长裴有田接过县长手里的委任状时热泪盈眶,他慷慨陈词,立誓不负重托,力保一方平安。他两年前投笔从戎,先到许昌参加步兵训练,又入税警团,但始终未远离家乡。

    这次县里很重视,特地从最精干的保安团、税警团选人,赴各地担任保长。裴有田选择回裴桥寨,一是这里是自己出生地,既熟悉又有感情;二是保境安民,他是有私心的,怕别人来了祸害自己乡亲。

    裴有田这一保,负责颍河西岸五个村寨,他把保办公室设在了自家祖屋最西头那间他从小长大的屋。上边配的四支枪,也分别发给了四个保丁,但是子弹,他一粒也没给他们配。

    第一天上任,各寨地主老财公中集体请了一次客,他率保丁们欣然赴宴,把政府的法条和自己的规矩一一交代。他说:感谢盛情,第一次吃饭是你们的好情分,我一定要来,以后就免了。政府的规定不能打折扣,另外无论执行啥公务,无论早晚要回保里来吃饭,希望大家理解支持。他的名声一下就传开了。保里几个人都在裴家吃饭,一日三餐不重样,裴万年更忙了。


    儿子当官了,祖坟上冒了青烟,心里那个得劲。裴万年肩挑空桶,一摇三晃,不由自主唱起越调,“一支将令往下传, 马岱将军你近前。 自从你们弟兄归了汉, 随定山人许多年。 你兄为国把命断, 单撇将军保河山······”唱腔婉转悠扬,抑扬顿挫,响彻半个寨子。

    出了东寨门一里路就是颍河。寨门往东的大方路两侧是排洪沟,沟边两排高大的杨树,微风吹来哗哗作响,银月光下,有点瘆人。他的戏唱得更起劲了,壮胆。

    还没走到河边,他愣住了。明晃晃一大片是啥?揉揉眼,还是白亮亮,见鬼了?朗月当空,这是障眼法吗?他加快步伐跑到跟前,水,水呀!满河槽都是水!咱这颍河大宽大长,平时都得走船,可这满河槽的水哪来的,又脏又浑,呜呜泱泱,裹挟着上游的黑不溜秋的物件肆无忌惮。

    用手一摸,还有沙有土,怪了!以前雨季涨大水也没这沙土呀!况且这五黄陆月天哪来的干发水,干发水必定上游降有暴雨,看来一时半会儿水下不去,还是回去吧。他转身挑着空桶就走,心里琢磨着,没办法,只能用水缸里的剩水煮羊骨了。

    煮到四更天,他听见街上有铜锣“咣咣咣”急促的响声,赶紧跑出去看。打更的满街叫喊“涨水啦涨水啦······”水已经漫到大路上,往东的寨门口和寨墙东南角位置低的地方一片汪洋。没多大会儿,大娃和保丁们都跑出来,问“咋啦咋啦······”

    的确是洪水来了。跑到街上的人们围着裴有田,面面相觑。“大娃儿,咋办?你得往县里汇报哩!”裴有田拉练时到处跑,见过这号水,抬起腿来都是细细的白沙土,是黄河水。几百里远的水灌满颍河,这水不能轻视,一时半会儿下不去,得想办法跑出去躲躲。

    他叫保丁们分别通知几家大户来商量撤走的事,又叫人去四个寨门查看水势。

    大户们表示不走,水很快会下去,再等等。巡视寨门的汇报说,只有西门水势最小,东门和北门已经全部被水淹没了。裴有田二话不说,夺过别人手里的一面铜锣,站在一截矮墙上,敲完之后喊,“老少爷儿们,这是黄河发大水了,越来越大,一时半会儿下不去,你们抓紧时间快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从西门快走!”他喊了一遍又一遍,开始有人往西去了。


    天亮的时候,水已经上到腰间,一些房屋和院墙已经塌了。裴万年说,大娃你带着弟弟赶紧走,能躲几时算几时,你爷你娘俺仨跑不动,不连累你,一定把你弟弟照顾好。他娘说,大娃儿,你弟弟小,没经过啥事,你以后可要好好待他,千万不要分开,他有啥事我饶不了你。裴有田哭着说,娘你只管放心,有我在,俺弟弟吃不了亏。

    裴万年拿出褡裢,装进去一块熟羊肉,几块馍,叫大娃和小三娃抓袁大头,能拿多少拿多少。俩娃哭得跟泪人似的,问,恁仨咋办?他爷说,俺跟恁俩一路都往西头去,上寨墙上就保险了,恁俩别停事,快走。

    一家五口趟着齐腰深的洪水,一步一步挪向西寨门,小三儿跟猴子一样,俩胳膊紧紧吊在母亲脖子上,裴万年搀着老爹,裴有田双手举着褡裢。

    俩娃把三位老人送上寨墙,跪下磕头。裴万年说,娃你知道今儿是几儿不?记住了,五月十七。

    有此一问,裴小三永远记住了那个日子,一九三八年阴历五月十七。只此一问,竟是永别,爷爷和爹娘的年龄永远停留在幼小的裴小三心里。多年以后,每想起来他就泪流满面,哽咽在喉。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集裴小三的断舍离②舍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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