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事系列 | 落汤的凤凰

如果你看过我的《我不是刘兰芝》，对那家人恨得牙痒痒，就来看看这个故事。天理循环，善恶终于定数。更多家事系列请目录君

文/落叶知秋

当护士把一个全身皱巴巴的婴儿递到志新面前时，他没敢接，而是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啊，好痛，原来是真的！”

护士见多识广地忍着笑，用不标准的普通话说道：“是真的，刘先生，这是您儿子，七斤六两，您可以先抱一会，等进到宝宝区，你就得隔着玻璃看他了，要抱的话得等到出院的时候了哦。”

“好的，好的。”志新面带微笑向护士点头致谢，小心翼翼地接过儿子，毕竟当过两个孩子爸爸，轻车熟路。所以他一只手稳稳地抱着儿子，一只手拿出手机拍照，然后把照片发到家人群里，后来想起老妈不会用微信，又咬咬牙，发了张彩信：“妈，您有孙子了，七斤六两。”

过去的一年多，对于志新来说跟演电影一样，杜鹃在生下二宝之后突然跳楼，她的娘家人把家里能砸的东西砸得粉碎，把大宝二宝都给带走了，好好的一个家变成一堆废墟，让他颓废不已，整日在酒吧买醉。

而一个春风醉人的夜晚，志新在酒吧偶遇落寞的阿娇，两人一同借酒消愁，喝得酩酊大醉，醒来后发现赤身裸体的躺在酒店的床上，边上躺着的是同样赤身裸体的阿娇。

志新以为自己遇到“仙人跳”，从床上跳起来，飞速把衣服穿戴整齐，准备夺门而出。他走到房间门口，停顿几分钟，又折返回来，坐在床边，烧上一壶开水，等待阿娇醒来。

殊不知他这一等就等来人生的巨大转弯，阿娇是一家族企业唯一继承人，她在三个月后成为志新的现任妻子，十个月后成为志新儿子的妈妈，志新也从原来公司离职，在阿娇爸爸的公司里面当上研发负责人。

最开心看到这些的当然是志新的老妈，老家的她听到这个消息，立刻去后山的祠堂里面烧了一大堆纸钱，说感谢祖先显灵，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日子越来越好，如果能报上大胖孙子就再好不过。此后没多久就收到阿娇怀孕的消息，老太太立马在村里收了一圈鸡蛋，准备过来找来，让志新给定票时被志新严词拒绝：阿娇家请专门的孕妇厨师，老太太过来只有添乱的份，什么忙都帮不上。

老太太蔫蔫地放下电话，拎着那一篮子鸡蛋挨家挨户的退货，费尽口舌之后，还剩下十来个，她只好留着准备自己吃。后来灵机一动煮成茶叶蛋去镇上的小学兜售，总算是没有折钱。

她掰着手指算月份，捧着手机等消息，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志新的喜讯：她有孙子了，七斤六两的大胖子。

刚好遛弯到他们家附近的王老太第一时间被分享喜讯：“都生了，你怎么还不去伺候月子啊？”

“我倒是想去，他们去香港生的，我没有那个证，过不去。那边听说消费也高，你看志新连电话都舍不得打，都是发信息给我的。哦？这里还有照片，呀……呀……看我大孙子长得多俊啊，大眼睛，白皮肤。”老太太一阵乱点中发现文字下面还有照片，她眯着眼睛，把手机挪来挪去，寻找最佳角度，总算看清了那个小不点的照片。

王老太凑过去，虽然已经老花，但她还是看得清楚那小娃娃的模样，一点都不像志新，也不像志新老妈说得那么漂亮，充其量也就一普通孩子，皱皱的，红红的。各家孩子各家爱，王老太并不想说什么让刘老太不开心的话。

“不行，我得让老头去买点鞭炮回来，我们刘家有后了，让祖宗们高兴一下。”边说边往地里跑。王老太看着刘老太高兴的疯癫样，不屑地摇摇头。要说孩子漂亮，他们家前些年带回来的那个孙女才真叫漂亮，眼睛大大的，胖乎乎的脸蛋，像红苹果一样。听说是被外婆家带走了，刘老太一家人嘴里骂别人过分，却从未想过去把孩子接回来，现在这么快找了新媳妇，生了孙子，估计更加不会管那两个丫头了。这样的人家，居然有人嫁进来，还给他们家生儿子，估计是瞎了眼。王老太愤愤地往刘老太离开的方向吐了口唾沫，摇摇晃晃往家走去。

远在香港的志新根本不知道老家的这些插曲，他一门心思的照顾阿娇，端茶倒水，照顾饮食起居，惹得值班的小护士看到阿娇就夸眼光好，找到这么一个知冷知热的老公。阿娇含笑不答，嘴角微微上翘，透着几丝冷意。

刘老太家在祠堂放的巨响鞭炮引来全村的围观，很快全村无人不知道刘家得了个大胖孙子，还是在香港生的，落地就是香港人；刘志新现在管着上百号人的部门，年收入上百万，特别出息。大伙听到这个天文数字，吧唧吧唧了嘴巴，面上挂着羡慕的神情。

“刘老太，当年你公公下葬的时候是找谁看的风水啊，志新这么有出息，这祖坟肯定选得好。”村东头的老陈最近都忙着给自己收寿方（注：准备棺材）、找墓地，所以他最关心这些方面的事情。

“老陈啊，她公公走的时候压根没钱请人，就在山后随便选了一块地。”人群中有人替刘老太说出答案，刘老太也赞同地点点头。

“人家是孩子自己争气，志新从小成绩就好，长大有出息也是正常的。山窝里飞出金凤凰，虽然不常见，但是古而有之啊。”说这话的是退休的民办教师张老师，他曾经教过志新几年，自然不相信风水之类的封建迷信。

“不过听说女方家财大气粗，你们志新会不会像倒插门一样，在别人家受气啊？”不知道是谁冒出这样一句酸溜溜的话，气得刘老太直瞪眼：“胡说啥呢，他们住的是自己的房子，没有跟岳父岳母住一起，什么倒插门，小心我打你一嘴巴。”

“就是就是，志新那么厉害，当年来那个小媳妇不据说是高知识分子、留过洋的吗？不还是被志新管得服服帖帖的。”住志新家隔壁的小赵出来帮腔，不过这番话这让所有人都想起志新家曾经有过一个知识分子媳妇，那姑娘还给志新生了两个娃呢，场面上顿时冷清下来。小赵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讪讪一笑：“大家赶紧把刘婶发的红鸡蛋吃了吧，沾沾喜气。”

“对对，回家给娃吃，说不定跟志新一样出息呢。”人群慢慢散去，小赵自己也混在队伍中开溜，不然一顿训是跑不掉。

四天后，志新包了一辆两地车，直接把阿娇和儿子接回温暖的家。那晚，望着主卧躺着的娇妻，听着隔壁屋儿子时不时发出的洪亮哭声，还有月嫂温柔地哄睡声，志新醉了，醉在温馨幸福的柔波中。

阿娇生了儿子之后特别贪睡，而且怀孕晚期有点肿的腿一直没有消下来，胃口也不是很好；家庭医生一开始以为是体制问题，可能比一般的孕妇要晚一点恢复，可是半个月过去了，依然没有好转，而且每天睡觉的时间越来越长，赶紧把阿娇送到医院检查。结果让阿娇的父母抱头痛哭，志新也不知所措，那张诊断书上写着几个刺眼的大字：“尿毒症，建议肾移植”。

“医生，有什么办法可以治愈，国外是不是会有更好的方法？”

主治医生抬眼瞪着志新：“你是患者什么人啊？她现在的样子适合长途跋涉吗？不过是要换个肾，国内技术已经非常成熟，一定要崇洋媚外吗？”

志新连连道歉，那大夫也没跟他计较：“知道你们家经济条件不错，不过最近国内各大医院都肾源紧缺，你们既然门路多，赶紧去找肾最实在的。对了，你们家属也可以去配个型，如果有匹配得上的可以做个备选吧。”

阿娇爸爸立马站起来：“我去，我去配型，我的肾一定可以配得上阿娇。”志新连忙拉住他：“爸，您年纪也大了，公司一大摊事情都需要您决策，就算是配型成功也不能用您的啊。这样，我先安排人找肾源，我自己也去做个配型，反正研发的事情已经理顺了，接下来我就在家全心全意照顾阿娇和孩子吧。”

阿娇妈妈的眼泪止不住的往外冒，她拉着志新的手半天说不出话来。“妈，您啥也不说，我和阿娇能在一起是我前世修来的福分，照顾她是我应该做的。”

“好，好，阿娇有福气。”阿娇妈妈抹了抹眼泪，连身感叹：“这样，你跟大夫再聊聊注意事项，我和你爸去病房陪陪阿娇。”

志新目送二老离开，眼珠子转了几转，做回医生面前的凳子上，问道：“医生，如果一个人只有一个肾，对生活影响大吗？”

主治医生扬这头看着志新：“怎么啦？有点害怕，刚才在你岳父岳母面前，说得很不错啊。”

“那是宽他们心的。”志新把声音压低八度：“医生，你还是告诉我会不会有影响，特别对那个事情……”

“原来两个肾的工作现在由一个肾来干，肯定是有些影响的，但是有多大就不知道的，这个根据个人体质而定。你也先别杞人忧天，还是先去找肾源，而且你是否匹配的上还难说呢。”

志新想想也是，他道谢之后离开医生办公室，没有去病房，一个人走到住院部外面的长椅上抽了支烟，随后给老妈打了个电话：“妈，阿娇病了，我最近这一段时间估计要全力照顾她，要不你过来一趟，帮忙看看孩子？”

刘老太自然是满口答应，连夜收拾行李，买了最早的一趟火车票，赶到志新和阿娇的大房子里。

“凡是听月嫂的，只当监工”，这是志新的要求，刘老太靠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月嫂和钟点工忙忙碌碌，偶尔还给她倒杯茶上份水果，简直跟电视里的皇后、太后们一样。看来儿子让她过来照顾孩子是幌子，享享福才是真的，刘老太端起茶喝了一大口，眼睛眯成缝，嘴也弯到再也不能弯的程度，长满褶子的脸笑得跟一朵菊花一般。

志新收到的消息却没能让他舒心，各个途径传来的消息都是短期没有合适的肾源，医院的病危通知书都下过两回了，他没有办法，主动去做了配型，过两天就出结果。

对于这个结果，志新内心中充满忐忑，他偷偷地上网查了很多资料，有说没影响的，有说影响不大的，有说影响很大的，众说纷纭。“如果配型成功，真的给吗？”他在心里一直问自己，没有答案。

半夜回家的时候，发现老太太正歪在沙发上打盹，估计是等他等睡着了。“妈，回屋睡吧，小心着凉！”

老太太一个激灵醒过来，看到儿子愁眉不展地脸：“怎么，还是没有办法？”

“嗯，能问都问了，没有肾源。”说着志新看着老妈，用老家话问道：“妈，如果我配型成功，给不给啊？”

老太太满脸惊慌，“当然不能给”都涌到嘴边了。她捂住自己的嘴巴，强行吞了下去，抬头打量眼前这间华丽无比的屋子。“房产证写的是你的名字还是阿娇的名字？”

“我一个人的名字。”志新被老太太突如其来的转向弄得有点糊涂。

“他们家就阿娇一个？”

“是的，就阿娇一个，没有兄弟姐妹。”

“你说很多人都只有一个肾，生活没什么影响？”

“是的，只是说不能干太重的体力活。”

“等你继承这份家业，你也不用干什么体力活了，是吧？”老太太笑眯眯地看着志新：“我要去睡觉了，你自己觉得吧！”

志新愣在那里，他终于听明白老太太的意思，下午曾经冒出来那个找医生出份配型不成功报告的念头被牢牢地按下去，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也只能这样了。

检查结果证明志新的挣扎不是多余，因为的确配型成功了，他在现场毫不犹豫地让医生尽早安排手术，阿娇爸妈除了流泪和抓着他的手使劲摇，没有说出一句话；隔一天拿了一堆文件给志新签，说是公司的一些授权书，签完之后就可以行使老总的权限了。只可惜阿娇昏睡的时间太长，根本不知道这个消息。

事不宜迟，阿娇爸爸出巨资包了一个私人医院的手术室，请了市里最好的大夫，手术自然而然非常成功，阿娇的状况迅速好转，志新自己也没发现身体有太大变化，再在家里休息半个月，就可以去公司上班了。这次再去，可不是一个研发部门的经理，直接从副总开始做起，参与公司所有决策。

闲在家里的日子是无聊的，儿子被外公外婆带走了，老太太也因为无人可管，去外面遛弯去了。志新睡了一会，决定去书房看会书。选了半天，没发现自己的书架上面有感兴趣的书，转而跑到阿娇的书架前，随手取了一本《浮生六记》。

一张夹在书里的照片飘落到地上，窗外的阳光照在那张照片上，两个姑娘正咧着嘴巴欢笑，一个是熟悉的阿娇，另外一个是志新曾经很熟悉的杜鹃，两人相互搭着肩，站在一座雕像面前。杜鹃温婉，阿娇张扬，亲密无间。

志新战战兢兢地捡起那张照片，照片背面是阿娇遒劲有力的字迹：“跟挚爱合影于剑桥”，日期是七年之前。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着志新，他跌跌撞撞地跑出家门，拦了一辆出租车，来到阿娇父母家门前。

门铃叮咚叮咚的响了许久，就是没有应答。他又重重地拍打铁门，还是没有反应。这样过了大概半个小时，一个小男孩走过来：“先生，这里有你的一封信。”志新抢过信，上面是阿娇的字迹，只不过写得是“人渣亲启”。

“刘志新你这个人渣，一部耗时两年的大戏终于要落幕了。别奇怪，那本《浮生六记》里面的照片是我故意放进去的，而且书房里有小机关，你进去碰什么书，我都知道。”

“你一定想知道我到底是谁，我是阿娇，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不过我还有另外一个身份是你不知道的，那就是杜鹃的朋友，挚友。于我还不止这些，实际上杜鹃是在这个世界上我唯一爱的、最爱的人，在剑桥读书的时候我就喜欢她，可惜她不接受我，为了让我死心，她一个人先行回国，并嫁给你这个人渣。”

“我收到消息赶回国内后，看到杜鹃生前写的日记，了解了她的所有情况。如果不是你那个老妈的折磨、你这个当丈夫的冷淡忽视，她就不会深陷抑郁症，被你们逼得生不如死，最后跳楼结束自己的生命。”

“我在杜鹃的坟前发誓要替她报仇，让你和你妈这对人渣生不如死，所以过去发生所有的事情都是假的，包括儿子，你也不过是喜当爹罢了。”

“哈哈，你现在应该在想你的肾吧，既然一切都是假的，我的病自然也是假的，那么你这个人渣的肾自然也不会留着，现在不知道是不是拿去喂狗了，说不定狗都会嫌弃呢。”

志新悲愤的用拳头砸着铁门：“太过分了，阿娇，你快给我滚出来，把我的肾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拳头渐渐渗出血迹，志新也没了力气，他的身体往下滑落，无力的靠着铁门，嘴里绝望的嘟囔：“还给我……把我的肾还给我……”

口袋里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执着地叫了一遍一遍，志新不堪其扰，终于拿出来按下接通按钮。“志新，你在哪？家里来了一群警察，说房子一个月前就抵押给了高利贷，现在因为预期不还，要封了拍卖，他们是不是搞错了？你赶紧回来啊！……”

老太太在电话那头哭嚎，志新的双目却没有泛起任何波澜，既然是局，自然是全套，房子算什么呢？估计上次那一堆授权书办的就是这个事情。儿子、工作统统都已经没有了，连身体都变成残疾了。

“这一切都是为什么啊？”志新发出一声哀嚎，与空中雷声呼应，豆大的雨点收到命令，赶集一般的落下，迅速淋湿了他的头发、衣服，此时志新像一只落汤的凤凰，没有一丝往日的神气，也没有半点挣扎的勇气，只有无限的悔恨。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