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剑

试剑无情，问心有愧

试剑

一

曙光方才出现的那一刻，东方天际已有了一片红晕。

山林间响起飞鸟的第一声鸣叫时，王也才越过一片土丘，灰头土脸的蹒跚而行，锃亮的长剑也拖在地上，打落了青草尖的露珠，显出了来时的脚印。

“呼～”

已经疲惫不堪的王也停下脚步，拭去眼角的水汽，就看到了一个放牛老翁，身穿青布衫，披着麻草编织的蓑衣，佝偻的腰畔搭拉着一个酒壶，手里高高举起一根长鞭，稳稳的跟在两头牛身后走着。

“喂，老头儿～”王也抬起手来打个招呼。

“你这小娃，就这么称呼咱？”放牛翁停下脚步，不满的说道。

“嘿，称呼而已，何必计较，”王也打个哈哈，说道:“晚辈想请问老先生一个问题。”

“你说。”见王也改了叫法，语气也缓和下来。

“江湖，远不远？”王也目光沉下来，钉在放牛老翁的身上，一字字道。

“不远。”

“哦？”

“人就在江湖，江湖又怎么会远？”放牛翁说完这句话，忽然仰天大笑，笑声不绝，激起了山林间的飞鸟。

“哈哈～”

王大也大笑起来，笑完才说道:“老先生，晚辈终于找到你了。”

“咱又不认识你这小娃，你找我何事？”放牛翁纳闷问道。

“也对，老先生作为蜀中第一剑客邓艾生，怎会认识晚辈一介后生？”王也自嘲道，忽的盘膝而坐，“老先生能否允许晚辈休息片刻，再来请教？”

这普普通通的放牛老翁便是十年前已被江湖公认为蜀中第一剑客的邓艾生，号称三十年来最有可能突破剑圣逍遥子剑道的那人？

放牛翁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也盘腿坐下，温声道:“小辈，说说吧，你来到之前遇到的经历，咱今天有兴趣听一听。”

王也的眼睛亮起来，“老先生愿意听，晚辈怎能拒绝，那得从七天前说起了，，，”

七日前

九华山

王也得知邓艾生隐居在九华山的消息，是从听雨阁阁主的嘴里花了五十两银子买来的，听雨阁的消息从来没有让人失望过，因为上山的第一天，他就遇到了同样来挑战邓艾生的年轻剑客。

那人才二十二岁，据说已练剑十三年，师承点苍派，家中也是习武世家，手中所用琉璃剑也在名剑之列，在江南一代被称作琉璃剑客。

“你就是琉璃剑客卢荻？”王也很开心，说道:“你也知道邓艾生在这里？嘿，我还以为这次又被听雨阁骗了！”

“你认得我？”卢荻戒备的问。

“我不认识你，却认识这柄剑，”王也笑道，“江湖名剑排行榜第十七位，名琉璃，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哦！”卢荻应了一声，似乎有些失落，仿佛在说，原来不是听过我的名气的人啊，心里想着就准备继续走下去。

“喂！”王也又叫住了他，问道:“你就不打算问问我的名字？”

卢荻不耐道:“我不是来找你的，你是谁我不必知道。”

“我知道你找的是谁，”王也道:“只可惜你遇到了我，就不必再走下去了。”

话说完，王也已出剑，一剑刺向卢荻的眉间，卢荻也已拔剑，点苍剑法以凌厉迅捷著称，自有其特别之处，卢荻在江南小有名气也不是浪得虚名，一刹那间已刺出九剑，剑光弥漫，似绽放的烟花一般绚烂，常人竟难以察觉出九剑中哪一剑是真实，哪一剑是虚幻？

“琉璃剑名不虚凡。”

王也叹道，“若非不得不击败你，我实在不忍心伤了你这一剑。”

“大话谁都会说。”

卢荻哼了一声，九道剑光同时刺向王也的喉咙，似乎没有留手的余地。

“嘿！”

王也笑了笑，向那九剑刺了过去，一剑荡开九剑，破开九道剑光，停在卢荻的眉心前方，剑尖距离眉心不足三分，只要稍一用力，卢荻已命丧当场，卢荻的剑却离王也的喉咙还有六寸之余。

“差距，这么大吗？”卢荻嘴里喃喃着，冷汗从额头滴下，落在嘴角，那么苦涩。

“回去吧。”王也已收回长剑，悠然离去，“再练三年，你的剑就可以追上我的速度啦。”

王也的身影愈来愈远，卢荻忽然大喊道:“告诉我，你是谁？”

“不用知道，我的名字对你来说只会成为你的心魔。”王也的声音悠悠飘来。

“你只一剑就破开了点苍剑法的九剑？”放牛翁饶有兴趣的问道。

“一剑已足够。”王也淡淡道，“更何况卢荻的剑法并不算高明。”

“不错，太过流于表面的剑招的确不算高明。”放牛翁解下酒壶喝了一口酒，微微一笑，“那么，后来呢？”

二

第三天，击退卢荻后，王也对自己的剑法更加自信了，脚步也在不知不觉中加快。

穿过一片竹林小道，就看到了一条山溪，水流湍急，溪水却纯净无比，只有一条小木桥搭在中间，是过去的唯一一条道路。

一个中年大汉卷着裤脚，提了两只木桶，正在舀水，动作流利娴熟，舀水的时候水面也不会激起浪花，由此可见，此人手上的功夫极稳！

“大哥，能否让小弟过去一下？”王也停在桥头，冲大汉问道。

大汉无声。

“大哥，能否让小弟先行过去？”王也提高嗓音说道。

那大汉这才回过头来，盯着王也看了许久，说道:“你想过去？”

王也点点头，不敢多说，毕竟也许这桥就是人家费心费力造的呢？

“过去可以，每个月都有许多人想来走一走这条木桥，”那大汉嘿嘿一笑，“只可惜我有个条件。”

“你说。”王也似乎明白了这中年大汉的身份，听雨阁的消息果然有一定的道理，若是没有猜错，这人就是当年第一位挑战邓艾生的武林奇才楚门，只可惜那一战之后便从此在江湖上消失，不想竟真的躲到这山里来了。

“击败我手中的剑，你就可以上桥，去找你想见的邓先生。”楚门温和的说道，语气波澜不惊，但是他的手里已无剑。

“你的剑呢？”王也问道，“我并没有见到你手中的剑，又谈何击败？”

“剑就在这里，你再看。”楚门笑笑，手中一抖，长绳瞬间坚硬笔直，真似一柄长剑，原来他已能将手中的任何东西变为自己的剑。

王也不再说话，目光渐渐冷了下来，他明白，楚门绝对是一个让他捉摸不透的对手，他实在没有把握能够击败他。

楚门没有动，他不用着急。

王也也没有动，因为他看不出对方身上的破绽，或者说根本没有一丝破绽，此时此刻，面前这个卷起裤腿和袖角，宛若农家大叔的楚门，竟似一座金身罗汉一般坚不可摧，无懈可击。

“我该用什么剑法？哪一招？哪一式？”

“我该从哪个地方出招？”

“我能击败他吗？”

脑海里的问题不断出现，王也依旧静静的站在那里，额间已渐渐有汗珠冒出。

东方的红霞已经慢慢散开，第一缕阳光射下来的时候，王也已出手。

楚门面朝东而立，阳光刚好映在他的眼里，只是这一瞬间，他的眼睛因日光的直射，不由跳了一下，王也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个细微的动作，也就在这一瞬间，他已出剑，一剑刺向楚门。

那一剑很慢，像是放慢十倍的动作，一顿一顿的将剑锋送到楚门面前。

但又没有人能够真正的看清这柄剑，它似乎已经刺入虚空，虚虚渺渺。

看到这柄剑，楚门的眼里也露出了吃惊的样子，然后他也动了。

楚门右手一抖，手中长绳向王也的长剑迎了上去，动作却很快，很急，像一条长蛇一般，将要破开这虚空，去找到那柄剑的真正面目。

两者距离不过九寸的时候，王也的嘴角忽然露出一丝笑容，身影掠起，长剑也变了方向，以一种奇特的角度刺向楚门的左肩，从刚才舀水的动作来看，楚门左肩处的肌肉似乎有些僵硬，动作总给人那么一丝的不适感，“也许与邓艾生比剑的时候受了伤，”他想。

楚门的长绳原本已将要缠上王也的剑，然后将它打落，不想王也突然改变方位，急忙将剑换到左手去迎接这一剑的攻势，只可惜左手的动作慢了一拍，但还是缠上了那柄剑，然后他纵身而起，跳到桥栏上，与落在桥栏的王也行成对峙。

王也有苦说不出，楚门强大的内力透过长绳传到他的手腕上，直震的他的手臂发麻。

日光洒满大地。

二人的兵器缠在一处，似乎都没有放手的打算，谁都没有放松，王也的衣衫已经因用力而湿透，楚门的袖角也在滴水。

“啪～”

王也的手忽然一松，长剑脱开他的内力束缚，直接冲向楚门，楚门万万没有想到王也居然会放手，一个剑客在对战中居然会放弃手中的剑？

“砰！”

楚门已避不开这力道，向后退了一步，掉在身后的溪水里，成了个落汤鸡。

不等楚门起身，王也也仰身一躺，落入水中，大声笑道:“这水这般清澈，可不能单单便宜了你，我也来洗洗。”

两个落汤鸡上了岸，躺在水边的石头上，楚门盯着王也，忽然问道:“你是怎么想到放下手中的剑的？”

“因为突然有那么一刻，我没有赢的执念了，”王也道:“而且我也明白，若是再坚持下去，我的内力必将被耗尽，而你的内力习于武当，自然远胜与我。”

“放下了剑，也就是放下了执念。”楚门温声道:“你可以过桥了，下面的路希望你一切顺利。”

“谢谢！”王也笑笑，重新踏上了那座木桥，脚下踏实了许多，没走几步又回过头来。

“你不走吗？”王也问。

“去哪里？”楚门淡淡道:“我已放下了手中的剑，在这里做一个农夫很舒服。”

“放下了手中的剑，也就是放下了执念。”

王也反复咀嚼这句话的含义，脚步忽而沉重，忽而轻快，眼睛里却渐渐放出了光。

“楚门不亏是难得一遇的武林奇才，咱只是指点了他一下，他就明白了这么多。”放牛翁哈哈大笑，又喝了一大口酒。

“你承认自己就是邓艾生了？”王也冷笑一声，逼问道。

放牛翁还是没有承认，拧紧壶盖，反问道:“然后呢，你又遇到了谁？”

王也见放牛翁避开话题，也不再追问，想了想长叹道:“那是第五天，我才又遇到了一个人，以我的江湖阅历，我竟然完全想不出那人的来历，遇到那人，我才知道，自己苦练多年的剑法，简直不值一提。”

放牛翁打断道:“咱知道你这小娃遇到了谁了，其实他与我亦师亦友，他能见你，就是你这小娃的福气了。”

“我明白。”王也的目光再次冷了下来，陷入回忆当中。

三

第五天，已不知走了多久，走到了哪里，路上除了乱石就是杂草，直到面前出现一处宽阔的地方，见到一处茅屋，王也心里才算踏实了一些，让他觉得自己不再是一个人活着，特别是茅屋里飘来一阵米汤香味的时候。

午时已到。

白米饭已经出锅，王也推开茅屋前的院门，用央求的声音说道:“有人在吗，能否赏一口饭吃？”

“饭有的是，只是老头子我行动不方便了，想吃的话自己动手盛吧。”屋内传来一个老人沧桑的声音。

“得嘞！谢谢您！”王也也不拘束，进门就找到了墙角的锅碗，打了一碗满满的米饭，坐到老人面前，发现桌子上居然还有两碟小菜，他简直开心的要命，也不客气，风卷残云一般吃了起来。

这顿饭吃的特别香，也是这么多年吃的最香的一顿饭，五天的山路让王也吃进了苦头，这时他才明白一件事，无论你是谁，能吃上一顿饱饭，该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呐！

“吃饱了？”老人呵呵的笑。

“吃饱了，您的饭真香，菜也绝味，京城里八味斋的师傅和您一比，简直就像小学徒一样。”王也认真的说道，他真的是由衷的想法。

“呵呵，你若是一直待在京城里，也许就不会觉得这里的饭菜怎么样了。”老人道。

“可是我若是一直待在京城，又怎能有这样的体会？”王也道。

“现在菜已体会到，你是不是已经打算离开了？”老人问道。

“对，晚辈还要去找邓先生印证我的剑法，所以怕是不能久留了。”王也打算告辞。

“你是一名剑客？”老人忽然问道。

“我是。”

“剑乃君子，我时常听闻，用剑之人也当是侠之大者，本性丑陋的人本不配用剑，那么，你是什么样的人？”老人问道。

“我，，，”王也语塞。

“你吃了老夫的饭，就要一走了之，也不曾想说替老夫收拾一下碗筷，你也能用剑？”老人的话咄咄逼人。

“这，，，我，，，”王也一拍脑袋，大声说道:“老先生教训的是，晚辈疏忽了。”说完就动手准备收拾，却发现老人的手似一道屏障一般，阻住了他的动作。

老人就随随便便往哪里一坐，周围却形成了一个单独的世界，在这方世界里，老人就是这里的主宰，没有人能够动摇这里面的任何东西，王也发现这个问题的同时，才意识到自己也已被拉入了这个世界。

“前辈，这是，，，”王也已明白这老人自然也是难得的高手，他还不明白这方世界是怎么形成的。

“呵呵，小辈，你能过的了楚门那一关，说明你已经得到了他的认可，这三年来，你也是第一个能来到老夫这里的人，”老人沉声道:“这方世界也是我给你的见面礼。”

“这世界，是前辈您的？”王也问道。

“不错，在十年前，老夫就已放下了剑，可是三年前老夫才悟出了这方剑的世界，”老人道:“你这个时候来，实在是你的运气。”

“剑的世界？”王也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心中的诧异惊喜无法言说，“老先生能否多指点一些？”

“自己体会吧。”老人笑道:“放下手中的剑，也放下心中的剑，方能成就剑的世界。”

“放下心中的剑？”王也沉默，低下头去，许久许久才说道:“不瞒前辈，我放不下呐！”

“你放不下？”放牛翁忽然打断王也的回忆，问道。

“是的，在那方世界里，我曾试过放下心中的剑，可是都失败了。”王也握住了手中的剑，“不向邓先生你印证一次我的剑法，晚辈实在放不下。”

“我没有老人那样的胸怀，我做不到。”王也长长叹了一口气，慢慢的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杂草。

“哈哈～”

放牛翁再次哈哈大笑，笑完才说道:“放不下就不放了呗，既是一名剑客，又何必执着于放下自己的剑？愚蠢！”

“敢于直面自己的剑，才算是一名合格的剑客！”

“邓先生，你说的，，，”

“怎么了，是不是和那个家伙说的截然相反，那就对了，哈哈，说起来惭愧，咱也没有达到那家伙的高度，因为咱还是一名剑客，而那个家伙，已经不用能剑客来形容了，准确的说，他已经进入了另一个领域。”

“恩。”

王也看着面前的放牛翁，上面日光透过树林间的缝隙照射下来，将林间的薄雾穿插的千疮百孔，两只牛懒散的躺在地上，尾巴不时的扫扫身上的虫子，邓艾生也就是那样随意的坐在牛的旁边，却也让王也看不清，摸不透，仿佛在看一位仙人。

“真正到了他们这种境界，应该都已经进入化境了，这，就是返璞归真吗？”

王也眯着眼，满是敬畏的看着面前的老人，忽然云淡风轻般笑了笑，道:“邓先生，既然来了，晚辈还是打算试一下自己的剑。”

“哈哈！”

邓艾生将酒壶抛了过来，似乎已看明白王也的心已进入空灵的状态，说道:

“来，后生，喝一口，咱让你试这一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