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海的鸟

作者: 79180bb178f6 | 来源:发表于2019-01-20 17:55 被阅读27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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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夜画下墨色的初笔
    当风带来晚霞的呢喃
    当青涩的翅膀展开
    花儿怒放如火
    你的身影穿过我心中的平原
    如是
    我们再次相遇

    当晨曦荡开雾霭,彩虹横跨天际
    恍惚间,惊雁南飞,白驹过隙
    你我想对竟骤然无语
    那眉间的凉意
    可是漂泊的印记?
    如果弱水逆流,宿缘匿迹
    如果他年不曾回望
    这长叹可会随风而去?

    我从小是个孤僻的孩子。

    这件事情是我的小学老师告诉我的,在我的学生手册“教师评语”一栏中,白纸黑字写着“性格孤僻,与同学格格不入”这样的评语。那时候我并不懂得所谓“孤僻”的含义,孤我是知道的, 大概就是孤独不合群的意思,但为什么还要加一个僻字呢?

    母亲看到这则评语时,脸上现出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她坐在我的书桌旁,用手指着册子上的评语斥责我,“你一个小孩子,每天装什么忧郁?你怎么就不能跟同学们好好相处?你为什么非要跟大家不一样?”我没有回答,觉得心里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说不出话来。

    母亲很生气,想要给我一嘴巴,扬手之时被我灵巧地格挡住了,画面如同武打片中高手对决的场面,气氛随即变得有些尴尬,她转而揪住我的耳朵,拧了几下,见我终于露出屈服的样 子时,叹了口气,摔门而出。

    那时天近黄昏,暗金色的光线从窗户中透进来,暖暖地覆盖在书桌上,一切都那么安静,只有我的心跳声砰砰作响。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更不知道该怎么改错,只觉得世间有股巨大而无形的力量,在压迫着我,惩罚着我。

    我曾试图改变,规定自己每天必须和十个不同的人说话,并且在说话的时候保持微笑的状态。 我每天早上在镜子前练习微笑,然后找一切机会与人交谈。

    这样的努力并没有改变现实,反而使同学们对我的印象除了“孤僻”之外,又加上了“古怪”。

    于是我的童年和青春就像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每天都在和一个无形的敌人苦苦战斗,那个敌人叫做“孤僻”,有时候我以为自己赢了,因为我终于找到了一些朋友,就在我因为想到“从 此不必再这样艰苦的战斗”而沾沾自喜之时,孤独感总是如影随形地降临,像一个纠缠不休的恶魔,冷笑着对我说“你逃不掉的”。

    芥川龙之介曾这样写道,“据佛说,地狱也分好多种,一般说来,首先可以分为根本地狱, 近边地狱和孤独地狱三种。从‘南瞻部州下过五百逾缮那乃有地狱’这句话来看,古时候的地下就有地狱了。但其中的孤独地狱,在山间旷野,树下空中,到处都可以突然出现… ”

    读到这句话的时候我感到欣喜和释然,原来在这世界上并非只有我一人是陷落在孤独地狱之 中的,然而后来得知写下这段话的芥川龙之介于1927年7月24日自杀身亡,欣喜感倏忽消失,变成将要被枪毙的感觉。

    再后来我读到了川端康成,海明威,三毛,奇怪的是这些作家们生前写下了大量情感丰富格调明朗的作品,令人不由觉得他们已深谙生命的真谛,照理说应该好好地活下去,为这世界洒下更多光明才是。然而他们却都自杀了。

    不禁想起十二年前的4月1日。那个霸王别姬里的程蝶衣,青衣水袖眉目如画,衣裙翩跹之际何等绝代风华。然而那日的他却像折了翅膀的鸟,坠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世界上有一种鸟,没有脚,生下来就不停地飞,飞累了就睡在风里,一辈子只能着陆一次, 那次就是它死的时候.....”

    如同宿命的安排,这些曾构筑了美好幻梦的人们,在走过了如夏花般灿烂的人生后,终归落入了寂寥的尘埃。

    我很想变成一个能穿越生死的精灵,问问他们,梦的帘幕落下之后,那份孤独感是否难以承受?亦或者是由于别的什么原因,为什么要放弃这五光十色的世界?

    小学升初中时我如有神助,莫名其妙地考上了一所重点中学的实验班。发榜那一天,母亲在 看到我的名字出现在黄色榜单上时,轻轻拭了拭眼睛。她把我抱上一个台子,使我能够与她平视,她看着我的眼睛,用手抚摸我的脸,我从她的眼神中读到了按捺着的喜悦。

    为了考上这所学校,我确实也做出了很多努力,不过我做这一切只是不想让母亲失望。我对于所谓重点中学也罢,实验班也罢,其实并不感兴趣,我所关心的,只是如何从孤独感中挣扎出来,那种感觉就像一个人守在黎明的码头,静静地等待汽笛声穿透迷雾。

    那时的我对于眼前的世界有种深深的不解,阳光是明媚的,浅草是芬芳的,周围的所有人看起来都对未来充满信心,日复一日开开心心地生活着,似乎只有我一个人觉得这一切美好的背后隐藏着巨大的阴影。

    中学第一天,班主任面对着全班同学,得意地问,“同学们,你们之中在小学当过班长或者副班长的请举手。”几乎全班都齐刷刷地举起手来。班主任犀利的目光透过椭圆形的镜片像我射来,因为我没有举手。她接着问,“当过三好学生的请举手。”又是一片手的海洋。我犹豫了一下,在她的目光将要再次扫向我的时候把手举了起来。其实我既没做过班干部,也从 来不是三好学生。

    接着班主任开始排座位,她把我放到了最后一排,我的同桌是一个脸上长了很多青春痘,看起来非常非常乖的女生。

    这一坐就是一年。我渐渐明白了为什么班主任要把我放在这个女生边上。她大概从一开始就认为我不是什么善 茬儿,于是找了一尊石佛将我压住。其实我除了不合群以外,并不喜欢捣乱闹事儿。

    我和她在做了三周的同桌之后,才互相说了第一句话。

    那是一天早自习,我刚进班,坐下以后抱着书包发呆。她在边上刷刷写写复习古诗词。不一 会儿,她停下笔来,撇了我一眼,说,“一大早上就坐在这里发呆。”

    我回答,“哦。”然后继续抱着书包发呆。

    她努了努嘴,继续刷刷写写去了。再说话的时候,是三天以后的科学课前。

    当科学老师抱着教材走进班的时候,她对我说,“又该上你的课了。”大眼睛望着我,脸上透着赞许的表情。

    那会儿所有的同学连同老师都认为我有科学家的头脑,原因是一次上课时我提了一个问题, 当时老师正在讲有关进化论的事情,当听到人类是由猿猴进化而来的时候,我举手问道, “老师,如果人类是从猴子进化来的,那为什么世界上还有猴子存在呢?是什么决定了有些猴子进化成人,而另外一些仍然是猴子呢?”

    科学课老师北大毕业,据说是蒙古人。他用手推了推方框眼镜,笑了笑,回答道,“嗯,这个同学提得问题很好。曾经进化成人的猿猴与现在我们所看到的猴子并不是同一类的生物, 现在的猴子是不能进化成人类的。”

    “那么为什么当初那种猿猴会进化成人类?”

    “嗯,这就是我们刚刚讲到的物竞天择,是环境的筛选使得猿猴能够进化成人类。”

    这位科学课老师平常为人严谨,不苟言笑,同学们对他多少有些敬畏,作为第一个敢在课上 向他提出问题的人,我自然被人高看了一眼。其实提这种问题完全没有难度可言,世界上所有的言论都可以在前面加上一个“为什么”而变成一个问题。况且我又是常常在问自己这些事情的。

    总之,我被她误解成了拥有科学头脑的人,并因此而多少改变了对我冷漠的态度。

    有一次,我大概是说了什么好笑的事,惹得她一手掐着腰,另一只手捂住嘴咯咯笑个不停, 我已经忘记当时究竟说了什么事情,只记得那时并不是作为笑话来说的。她一直笑一直笑, 我在边上莫名其妙地看着她,直到她笑完了,问她,“这有什么好笑的?”,她抿着嘴盯着我看了半天,噗嗤一声又笑了出来。

    过了好久她才不笑了,从桌上抄过我的笔记本,在最后一页写下来几个字,合上本子,然后神神秘秘地对我说,“你拿回家的时候再看。”

    那是一个盛夏的夜晚,母亲照例因应酬饭局而不在家,我潦草地吃了几口茶几上母亲留下来的饭菜,打开书包,拿出笔记本,郑重地翻到了最后一页。

    上面写着,“你是一个大笨蛋。”仲夏之夜总是喧闹的,知了无休无止的鸣叫声,路灯下打牌男女的笑语声,以及不时传来的 野猫叫春的声音。

    我的心也喧闹了起来,脑海里浮现出她与我说话时的样子,她睁着大大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这样想着,心里便感到淡淡的甜蜜,像是被轻柔的风裹住了,飘向难以望到的远方。

    欲望在我的身体里像野草般茂茂盛盛地生长起来,我渐渐发现她其实是个很漂亮的姑娘,那时的她已褪去了脸上的青春痘,头发会不时遮住黑色的眼睛,身上散发着温馨的体香。

    与她坐同桌的日子里,时间过得飞快。她是个学习非常非常努力的女生,而且并不像我一开始想象得那样呆板,不学习的时候她也会开开心心地和几个闺蜜聊女生们之间的话题。我一如既往地不善与人交往,她却没因此而像其他人那样疏离我,而是主动挑起话头,引我和她说话,并且会因为我无意间说得某些事而笑上半天,导致我一度以为自己是个有喜剧天赋的人。

    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变成了年级里的风云人物,据说起因是隔壁班一个很受女生欢迎的白马王子型男生对她表白了,隔壁班很多女生对此十分不屑,有多人说她一点都不漂亮,不理解为什么那个男生会喜欢她。

    这件事我是在厕所里听到的,当时我刚办完事儿,听到一个正处在变声期的声音说,“真的吗?听说xxx跟xxx表白了。”另一个略显尖细的声音接茬儿道,“这事儿早就有了,有个哥们儿跟我说他俩现在连啵儿都打过了。”“哎呦,这孙子真亲过啦?”变声期的声音里充满了激动。

    我提上裤子一把推开包间门,又狠狠地摔上,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从此便不怎么跟她说话,那时候心里面压抑着满满的怨恨和嫉妒,既不知该怎样消解,也不知怎么表达。总之对她冷漠了许多,她大概也觉察到了这一点,下课就一个人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或者干脆去别的座位上跟闺蜜聊天。

    有一次我在学校外面见到她。她一个人在马路边上走着,头低低地,那时正是下班高峰期, 马路上乱糟糟的,我骑着自行车从她身旁经过,她没有看见我。我停下来,看着她的背影一点一点地走远,突然很想冲过去紧紧地抱住她,就这么一恍惚间,她已消失在茫茫人海。

    初二换座位的时候我一直假装听着老师的指示而不去看她,眼角余光撇到她,也是专注地在听老师说话。我在心里一个劲儿地说,别把她换走,别把她换走。到她的时候,老师指了指
    教室的另一个角落。她的头发遮住了侧脸,一直没有看我,直到搬桌椅之前,淡淡地对我说 了一句,“我搬走啦。”我“嗯”了一声,无所谓地笑了笑,感觉有只手,在狠狠地抓我的心。

    以后上课的时候,我的眼神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她坐的位置,有一次,正好她也回过头来, 目光相遇的刹那,两人都看到了彼此的惊慌,于是快快地错开眼神,假装什么也没发生。

    在走廊里遇到了,她眼睛牢牢盯着前方,仿佛没看到我,我将呼吸放平,一副自然到不能再 自然的样子从她身边走过。

    高中时,我们被分到了不同的班级,有一次我在图书馆的台阶上见她被一个男生抱在怀里。 我赶紧掉头走开,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

    高中毕业后,听说她去了澳洲读服装设计。那个假期,我回了南方的老家,那里雨下得任性, 无声无息一直下着,我喜欢点一支烟安安静静地坐在弄堂里,看外面轻薄如雾的雨,想象雨 水把她带到我面前,她干净如喜马拉雅山上的雪,身上挂着五彩的配饰,华美若待嫁的新娘。 我清楚地知道这样的幻想毫无益处,然而18岁的我,愿意将自己沦陷在这样的梦中。

    18岁那年,我默默向上天祈求,许我一个花儿一般的姑娘,拉着我的手,带我走出孤独的囹圄,同样是18岁那年,我怨恨自己,怨恨这个世界,怨恨梦醒时难以承受的虚无。

    后来我来到法国念书。一开始顺着母亲的意思读了工程师学校,一年以后,因为实在对那些繁杂的计算不感兴趣,自己转到了一所公立大学读文科。

    刚到法国的时候,我注册了十多个交友网站,发了一千多封求爱信,子曰人至贱则无敌,那时的我有天下无敌的感觉。

    事实证明,你敢跟这个世界叫板,这个世界就敢找人抽你。于是我在接下来的两年时间陆陆 续续收到了几百封拒绝信。我静下心来读了这些信,并认认真真地回了每一封,回完之后我发现原来被人拒绝也可以变成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不得不承认我在读这些信的时候体会到了某种乐趣。

    转眼间4年过去了,我知道自己变了。虽然身后背着蹉跎的岁月,身前延伸着迷茫的未来, 我却渐渐安定了下来,不再像小时候那样害怕孤独了。其实每个人都是孤孤单单地来到这个世界,我们终究要学会赤裸裸地面对一切,然后在未知的某日,一个人静静地死去。

    不久前的一天,我在浏览社交网站的时候,看到一个中学同学发状态说她在澳洲潜水的时候失踪了。

    我脑袋里顿时一片空白。等了一会儿,才开始想那句话的含义。“潜水?”她为什么会去潜水? 失踪又是什么意思?潜水失踪究竟意味着什么?我搜遍了社交网站寻找有关她的消息,看到了几个在澳洲留学的同学发文悼念她。

    我关上电脑,在小城里失魂落魄地走。在一个静谧的巷子里趴在墙上,失声痛哭。

    从此我天天去看她的账号,总觉得有一天她会突然更新状态。可是什么都没有,她的时光,总是停留在那一天。

    我问自己我们之间是否真的发生了什么,亦或者一切都只是我的错觉,我们只不过是坐过一年同桌再普通不过的同学。不管怎样,直到现在我依然清晰记着她的相貌,脸庞柔和的轮廓和眼睛漆黑的颜色,一切仿佛就在眼前,仿佛昨天我还见过她,和她说过话。

    如果当年的我不那么任性,是不是一切都会有所不同?

    小城靠海,我便常常去看海,那片沙滩十分冷清,我乐得逍遥自在,有时候躺在沙滩上会不 知不觉地睡着,醒来的时候,夜幕已降临了,我便在夜空下仰望繁星,这种时候思绪往往会断掉,只有耳边传来潮水和夜风的凄诉,若是侧耳倾听,似乎还有不知名的生物细微地鸣叫之声。

    我一直相信宿命,就像我相信自己与这片海的相遇绝非偶然,也许在很久很久以前我曾是一只鸟,一只不安分的鸟,在鸟群中平静的渡过幼年之后突然心血来潮要看看海的彼岸,于是我张开翅膀,绝然地离开故乡,从此与这片海洋相依为伴,虽然我不惧怕暴风雷雨,也无畏旅途漫漫,却始终想找到一个真正的同伴,在冰冷的海风和激荡的浪花中,使我能够感受到些许生命的温度,我不知道在神的眼中如此任性的我有这样的祈盼是否算是奢求,不过这并不重要,那只穿越海的鸟,总是边飞边呼唤着的。

    那时候的我究竟有没有找到同伴?又有没有到达彼岸呢?我无从得知,只知道在若干世的轮回之后,我又回到了这片海边。25岁这年,我与这个世界和解了,我不再怨天尤人,也不再强求爱情,我愿意接受命运所带给我的一切,好的或是坏的,因为真正的我,从来都没有改变,如同佛前的莲花,穿越时间和空间的极限,永远干干净净地绽放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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