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1.
进城几十年的陈三如今是老陈了,腊月二十九那天,他带着家小开了5个小时的车回到老家的乡下过年,陈家庄子里那些在上海、广东、深圳常年打工的青壮年们也都回到了陈家四合院的老宅,往日安静的陈家庄子顿时热闹起来。
除了邻里相互间串门,走亲戚,聚在一起打牌,喝酒吃饭之外,依然还会保留一项聊天佐茶的内容,除了工作好不好找,生意好不好做,股市房市等平日里也会微信间沟通的事情,大家尤其喜欢围绕老一辈人讲一些过去的事情。
其中大家好奇比较多的,是老一辈的婚事,尤其是对于正在考虑恋爱婚姻的孙子孙女们,也会仰头问:“爷爷怎么就娶得了我奶奶呢?我奶奶怎么就将就过了半个世纪呢?”
大家有意无意间聊起那个话题——陈家奶奶,可是你们祖父骗来的。
陈三说:“这得从解放前说起。”
“1942年,你们的爷爷才5岁,祖父陈远大被抓壮丁去了国民党的部队当兵。他一直尝试逃跑,前两次祖父在尝试逃跑过程中预测风险太大,自己折返了回去,直到第三次遇到下大雨,他趁黑顺势滚入路旁的沟里的灌木丛里,装作昏迷过去,直到部队走远,他才慢慢起身。那时候1945年了,虽记挂家里的老婆和孩子,但还是怕被发现,他改名易姓,辗转在两个省交界的大山里躲了七年。”
“回家后的前些年,你们的祖父只字不提在部队上和逃跑期间的事情,只专心养活老婆和五个孩子。后来老婆病逝,老大夭折,老四病死,老二、老三和老幺勉强活了下来,再后来老二学会了石匠手艺,很快娶上老婆,老幺在族人的接济下读上了书,一直读到高中毕业,被推荐去做代课老师后,自己再继续进修,几年后转成正式的人民教师,有了一份几十年稳定不变的工作。
唯独你们的爷爷老三打小身体就特别弱,祖父被抓壮丁那年他五岁了,却像个两岁孩子,还经常缠着你们的祖母要奶吃,祖父第三次成功逃跑后经过七年东躲西藏,1952年辗转回到家时,那年他十五岁了却还是十岁孩子的个头,脑子也一直笨拙,学不会读书写字和算数,勉强靠帮助背死人贴补生活,遭四邻嫌弃,更没有媒婆上门说媒,二十好几还讨不上媳妇。”
“眼看着自家儿子可能会像张家哑巴儿子一样四十多了还娶不上老婆,祖父开始琢磨起三儿子的婚事,靠不上媒人,他得自己亲自出马。”
2.
听长辈们聊那个年代的婚事,“访人户”当然是最吸引人的环节,但说到“访人”这个环节时,几个孙娃子往往会打断长辈们的话。他们会说:“我们的奶奶如今都还是一头乌发滑亮亮如黑缎,皮肤白里透红,性情爽朗,思路清晰。尤其是在早几年,还能做一桌子好菜,闲下来无事的时候,她整起爷爷,那是一套一套的办法。奶奶与爷爷可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等几个孙娃儿开始好奇起爷爷奶奶相互的关系,有一些关于恋爱婚姻关系的思考时,爷爷已经离世。
离世前留给儿孙们的记忆并不多。不多的记忆里,也多是过年那几天,大家回到老家,爷爷常常独自蹲立墙脚,呆望着摇动的树梢,过年回家的孙娃儿喊他时,他憨憨地笑笑,说一句:“你们进去烤火哈。”在他身上仿佛没有故事,他早年背死人的那些往事,彷佛只是属于他自己和那些逝去之人之间的秘密,这既让孙娃儿产生好奇,也让他们对爷爷产生距离。
只有奶奶大声喊:“还在那里憨起!还不去扫地!”时,声音先从牙缝里挤出来,表情迅速从对孙娃儿的慈眉善目调整成了怒发冲冠的女关公,然后就是拿着扫帚一顿追打。孙娃儿们这才会注意到一声不吭的爷爷。他的个头矮小,常常就穿那一套由奶奶分配的粗布衣裳,儿子媳妇们买回来的衣服被奶奶没收了,没收的理由很多。她会说:“人又长得丑,可惜了衣服。”
祖父在世的时候,每逢奶奶追打爷爷,他几乎毫无情绪,从不袒护自家儿子,但若他儿子想要打回去,祖父往往会露出怒色,祖父一露出怒色:“还想翻天了!”爷爷就灰溜溜出去,到山头的地里干活去了,一去就是半天,直到饿了、渴了,才一声不响回到家,误了饭点,就自己揭开锅盖去找锅里留的饭菜。在吃的方面,陈家奶奶对他从不克扣。
但陈奶奶会骂:“就是个饭袋子,不要脸”,说这话的时候,同样是咬牙切齿。
这样咬牙切齿的恨,伴随她生养四个孩子的过程。
如今四个孩子有三个孩子大学毕业,成家立业,娶的媳妇她个个满意,也都给她生了孙娃子。唯一在家的女儿也成家立业,当村干部,把四邻管理得妥妥的。她大儿子十五岁就考上大学,如今每次见到母亲对父亲发狠,大儿子就会对她说:“妈,我们知道你那些年养我们苦,都是我爸太弱了,他那么遭您恨这多伤身体,要不您把他离了再找一个比他强的,只要您开心,我们都支持您!”听了大儿子这席话,她转瞬笑开花,却又拿起扫帚转去追打大儿子,大儿子一路佯装求饶,她也就一整天再不提那憨人的短处。
她大儿子后来分析:“这是他们两人的生态平衡,几十年养成的,我们改变不了,改变了任何一个,另一个可能就活不下去。”后来,那憨人先去了,陈奶奶随儿女们来到城市,不需要干体力活,也不需要考虑一日三餐,拿她的话:“啥活都有机器干。”她会不时地拍拍洗衣机、电饭煲,盯着扫地机器人讪讪地笑,然后摇头。不多几年,她患上了糖尿病,在找不到人骂的地方,她弱弱的骂过保安、保洁,和门口餐馆打工的大姐......
她骂人的时候,儿女们一致反对,说那些也都是出来打工养家的,像她当年那样,也是为了一家老小。说:“你在家骂老爸,他能够让您,这一让就是一辈子。在外边,您随便骂人,人家可不会让着您。”她想想,一时无话,也就默默回到房间去了。患上糖尿病前,她吃了许多从未吃过的,穿过了她不敢想的好衣服,患病后那几年许多东西就不能吃了,直到后来她失能、不能走路,大小便失禁、她女儿照顾她时免不了发火,但从没有戳她的痛处,依然将她打理得干净齐整。住院期间,她会对护士很客气地说:“麻烦你们了,谢谢好姑娘。”从此,她再也找不到机会骂人。
后来,陈家奶奶糖尿病并发症反复发作住院,在医院泄了最后一口气,勉强活过了八十岁,离她被“骗”婚到陈家六十三年,这“骗”一直是她心里的结。
3.
六十三年前,祖父陈远大知道自家三儿子遭附近的乡邻嫌弃,不仅是陈家庄子左邻右舍找不到可托付的人,邻近的两个乡,两三座山上的人家,恐怕也无人敢托。好在祖父被拉壮丁和逃难的那些年也算是走南闯北,他知晓外面的世事艰难,也磨炼了心智。
回家后,先是他干起了贩牛的营生,凡是做庄稼的人家,免不了要与他打交道,他也利用这个机会四处打听有没有合适人家。首先是两座山外垭口那一户李家的大女儿还没有出嫁,能干农活,就是年龄大了些。祖父心中先是升起一线希望,但心里面迅疾又打起鼓来,是什么样的姑娘也遭人嫌弃呢?可别像自家老三也是个憨子。有一天,他又去外乡贩牛,回家时他故意绕了一座山头,在离李家不远的村子歇脚时,趁机打听了那李家情况。才听说这李家早些年净生的女,直到第五个才得了个儿子,大女儿负担了大量的活路,甚至是男人干的粗活。她在一次上山砍树的时候,不小心被倒伏的树砸伤了腿,至今还是一瘸一拐的,而且脑部也像是被枝丫弹撞,从此落下了头痛的病根……你祖父听到实情后,果断放弃了这李家,转而寻访别的人家。
真是无巧不成书,那时候刚好有一户人家也在发愁怎么把姑娘嫁出去,就是那李家再过去一座山头的张家姑娘了。这消息他是听老王石匠说的,老王石匠说那张家大哥曾托付他当他幺兄弟的师傅,说是给他送来了一只鸡和一大包山货,老王石匠说还得再考虑考虑要不要收下。那张家是个苦寒人家,姑娘父母早在她七岁的时候就相继离世,姑娘是老二,头上有个哥哥,准备要当石匠的是幺兄弟。老二老三自然是跟着大哥大嫂长大,他们都是从七八岁起就下地干活,上山砍树砍柴,寻山货,张家姑娘虽是个姑娘,却像个猴子一样善于爬树,在那个缺吃的年代,她能够在地里刨地瓜,到山上爬树去寻找一些果子充饥。但是眼看着她慢慢长成大姑娘,大哥也娶了大嫂,大哥大嫂和她的收成加起来也不够一大家人吃穿用度,还有个小兄弟需要养活。老大便四处打听有没有人家,好将二妹妹嫁出去,他跟人说:“找个能够管她饭吃的人家就行,但是得要有彩礼交换,她还有个十来岁的弟弟。”
4.
那个年份是在刚刚解放后不久,就是在1955年,离1950年颁布实施新中国最早的一部婚姻法也才几年,在消息闭塞的山村依然还继续着包办婚姻,况且陈家和张家各有各不可轻易示人的痛处,陈家是当爸爸的因为儿子“弱”不得不包办,张家是当大哥的因为负担重急着要将妹妹嫁出去。陈家祖父准备了二十斤苞米、两只鸡、十双袜子(据说那是祖父开办作坊时的存货,算是奢侈品),后来袜子被退回来,换成了一麻袋地瓜,因为在当时,张家最缺的是口粮,没有穿袜子的习惯,即便到了冬天也是光脚穿鞋。
彩礼是祖父亲自送过去的,在张家也见到了儿子将要娶的姑娘,她虽然一直在厨房里忙着,不时地出来瞧瞧,也一眼能够看出来她本人长得白净,收拾得整洁,祖父看了心里更加满意,但也更担心姑娘反悔,就找了几个理由,与张家大哥商定尽快完婚。
姑娘家只能在厨房里悄悄听,之前大哥告诉过他这家祖上原本是个富人家,后辈经过抓壮丁和逃难那些年家道中落了。她听陈爸爸的说话,觉出是个读过书、识得字、会算账、懂营生的人,就想他儿子也差不到哪里去。
回头张家大哥就跟妹妹把话挑明了,吉日都选定了,你看看这陈家也拿来了够份的彩礼,人家是贩牛的,又开办过作坊,家底还算殷实,你过去了,保准不缺吃穿,还能帮助你弟弟去拜师学个手艺。放心过去吧,好好与人家相处。当大哥的当时其实也多少担心过对方家儿子会不会有啥缺陷,心有不忍的情况下,也跟妹妹说,不对你就逃回来。妹妹听了大哥这么一说,更没有多想,自小就是大哥带大,只有大哥可以相信,尤其是这样的婚姻大事,更要听大哥的话。
5.
姑娘打小就没有了父母亲,嫁妆都只能由大哥大嫂操办。嫁衣是嫂子实在穿不起后压箱底的,姑娘试穿时,红得发乌的粗布领子能蹭得脖颈发痒,袖口还留着粗蓝布补丁,母亲嫁过来时带来的楠木箱子漆色斑驳、锁扣松动,姑娘一直当成宝贝在用,大哥将锁扣钉牢,翻出家里存的清漆将木箱子周身薄薄刷了一层,在阶沿上通风处放置两日,漆才勉强干了。
嫁妆差不多准备停当了,大哥蹲在有缺口的门槛上抽旱烟,烟锅子磕着磨刀石旁边的青石阶:“你出嫁后,就把你弟送去学石匠活。陈家给的苞谷,够你弟吃到开春。”嫂子用指甲掐进菌柄里,一边把晒得半干的野菌子串成串,一边说:“陈三娃他爹好歹是个贩牛匠,总归亏待不了你。这些菌子是你从山上摘的,能筹齐一大袋,顺便带去夫家,记得拿出来继续晾干,那边离集市近。能多带点东西过去,就尽量多带一些,免得你遭人闲话,受人家气。”
娶亲那一天黎明前,姑娘很早就醒了,虽然平日里大大咧咧像个男孩子,临到出嫁了,还是有些说不出口的心酸,她默坐在床沿,等着天光亮起。
但屋外窸窸窣窣下起了雨,雨停时,山里的雾气依然重得很。过一会儿,嫂子也起床了,帮着姑娘将嫁衣穿戴齐整,将木箱子又整理了一遍。外面,天依旧暗沉,大哥和嫂子都担心着去往陈家的山路,尤其是那一截九道拐羊肠小道。
家里那只大红公鸡的打鸣声刺破晨雾时,迎亲的竹轿停在院门口两个地头外的垭口,领头的和其中一位抬轿汉子进到屋里,帮着将系着红绸带的嫁妆抬出去。领头的往她哥手里塞红纸包,说是陈家有交待:“不让新妇脚沾地,宽路上抬着,窄路上还得背着,过九道拐羊肠小道时,可别把新娘子摔了。这一路上,要委屈新娘子了。”
大哥心里清楚,自家姑娘上山爬树,精干得很。说是怕姑娘摔着,却是怕她半地里逃跑。院门口那截并不很长的平路上,抬轿汉子袖口结着盐霜,鞋子上沾满泥浆,两个人将新娘子和嫁妆一并抬起往前走。
那一截野猪都难过的九道拐羊肠小路上,大哥和领队的走在了前头。姑娘家伏在陌生汉子背上,山风卷着湿冷的树叶往脸上扑。陈家拿苞谷和酒请的背亲人汗味混着酒气,让她想起去年开春猎户抬野猪滚下山的光景。
6.
过了九道拐羊肠小路,山地过渡到丘地,往陈家去的路越发平顺起来。有了梯田,果树和庄稼,庄户家传来鸡鸣和狗叫,间或有几户人家的小孩子跑出来看热闹。过了连接三个乡的岔路口,再往前走一里路,就到了陈家庄子门口那一段平坦的乡路,新娘子又坐进竹轿子。沿着一条溪水走约莫壹个时辰,拐上一截上坡路又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娶亲队伍就到了陈家庄子门口,在四合院大门外一口池塘边的坝子上停了下来。
“新娘子到--”领队大声叫道,陈远大和陈三娃母亲一起出来迎接,不见陈三娃的影子。竹轿子跨过门槛,一直进到院内,再由背亲人送进新房。
四合院内,偌大的院坝一角支着三口铁锅,许久未曾闻过的肉香在蒸汽里翻滚。陈三娃穿着崭新的青丹布衫,一边用笤帚撵偷嘴的狗,一边用手扯着弄皱了的衣角。他母亲从后面撵上他,扯着他衣服将粘上的泥擦拭干净。
山里天黑得早,得赶在天黑前走过那截九道拐羊肠小路。大哥吃完酒席,早早离去了。
洞房是西厢的斗屋,姑娘正准备把门栓栓上,外间忽然响起咳嗽声,姑娘走了出去。婆婆抱着棉被立在院坝里,说:“夜里凉,给你们添床被子。”
等婆婆走出去,新娘子回头再看时,陈三娃不知什么时候悄悄进了里屋,蜷在床角掰指甲,搓衣角,半明半暗的油灯把他的影子投在糊满旧报纸的半截竹墙上。新娘子哑着嗓子低吼了一声:“你出去。”她难以接受陈三娃那副样子。陈三娃半句不吭地就出去了,新媳妇将婆婆刚拿来的被子摔给了他,从里面将门拴上了。
五更鸡叫头遍,新娘子一手拎着新布鞋,一手将棉被垫上窗沿,两肘撑着翻出后窗后,用棉被裹住自己摸索着往外走去。一路跌跌撞撞,路上坑洼里积水和泥浆把裤脚打得精湿,她踩着路沿的腐叶往坡下跑,却隐约见到一个人影蹲在溪边。
那人听到响声,回过头定睛一看是新娘子,说:“陈老爷子提醒过,说要防着新媳妇往娘家跑。”
原来是背亲人,昨夜喝多了,走到溪边竟钻进溪边那颗老柳树的树洞里睡着了。
凌晨醒来口渴难耐,正在溪边用一双手捧水喝。
他不由分说将新媳妇拦腰抱起,姑娘死命挣扎,无奈两条手臂被死死夹住,两只腿在空中一阵乱踢,几下子用尽了力气。背亲人踩过昨日留下的脚印,往陈家庄子方向走,一路走一路想着该管陈家再要两瓶酒。
不远处隐约有了光亮,传来陈三娃父母的呼叫声。
7.
婆婆端来了热气腾腾的面条,新媳妇又饥又渴,三下五除二吃得精光。婆婆在屋外将儿子骂了一阵子,陈三娃一句话没有说,去放牛去了。婆婆回到屋里守着,跟新媳妇说了很多哀求的话:“我们知道姑娘委屈,三娃丑是丑,也笨,但心眼不坏,也还能帮助干些粗活,这不,我叫他放牛,他就去了。”
“我们不怪你,你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我们就当你是自家闺女。”
从此那憨子见到她就躲开了,倒是很勤快地干活,每天都忙到天黑了才回家。
眼前没有了那个憨子,新媳妇倒是觉得日子蛮好,有吃有穿的,还能够跟着陈家人学做烙饼,公公拿去集上卖,她就在家干些地里活。
过了几个月,她突然又想起大哥的话:“不行就逃跑”,但是转念又想,那憨子没有欺负她,况且家里拿什么还给陈家,那些彩礼有的拿去给弟弟拜师傅了,有的给家里人吃了。
两年了,她的肚子还没有动静,陈家人虽然着急,仍然将她当女儿对待,那时候陈家祖母还在,每当看到她站在村口张望,也怕她起心逃回娘家,就紧跟着,哀求她别走。
第三年祖母病重,天天巴望着抱孙子,媳妇才终于有了怀上第一个孩子的消息,但婆婆没有等到孩子出生就离去了。
有了孩子后,她才第一次回到娘家,那时候大嫂已经生了第三个娃,弟弟在师傅那里当石匠学徒,当初那个虽穷但无拘无束的家已经变了。“女儿家出嫁后就是泼出去的水”,她成了娘家的客人,孩子们的姑妈(乡下称呼嬢)从陈家带去的烙饼,不一会儿就被大哥的三个娃娃吃光了,他们也饿呀!大哥在一旁的木凳上坐着,吧嗒着旱烟一声不吭,直到她说要回去了,大哥将她送到村口,才说了一句:妹妹,你受委屈了!
好好抚养孩子吧!
8.
后来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陈家爷爷奶奶生养了4个儿女,三个儿子考上大学,女儿高中毕业后留在家赡养老人,再后来一大家人都进了城。
那些年,陈家奶奶所受的“委屈”都变成了养孩子的那股子热情和火辣的劲头,陈家奶奶学会了抽旱烟,有时候也喝酒,她跟大男人一样上山里砍柴,去地里干活,遇到天旱时抡着锄头去上游抢水,孩子在学校里受人欺负了,她会跑去学校破口大骂,遇到外乡窜进庄子里偷鸡摸狗的,她会拿着菜刀撵出去跟人拼命。儿女们永远记得那些年变着花样的饭菜有多可口,记得大铁锅内沿四周那些形状各异、香喷喷的苞谷饼。
陈家奶奶对陈三娃有多凶,对孩子们就有多柔情,儿女们早就习以为常,他们坚定认为,他们的样貌和智商更多遗传自母亲。
爷爷奶奶都还在的那些年,每每回老家过年,孩子们还是希望陈奶奶能将那份柔情分出一点点给可怜的爷爷。
后来爷爷离世,奶奶和女儿都到了城里,那些年,她找不到骂人的机会,偶尔对着空气骂人或发呆的时候,也许便是想起那陈三娃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