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四合院

我的四合院

还在山坡上住窑洞的时候，是在邮票上看见四合院的。一眼就喜欢上了。

原谅一个孩子言语的贫瘠，我无法描述那种突如其来的心旌荡漾，并把它记录下来。就像几十年风雨人生后的感喟:最美好的总是回忆。

若用当时来比拟，就像，就像妈妈的闺蜜看见晾在院儿里的床单时高声:哎哟喂，三少爷，您这又画得哪国地图啊，如此风调雨顺恩泽万民……

这一声惊天裂地的霹雳，炸得我羞愤难当，躲在门后屏息凝神，涕泪如雨。我的门戛然关闭，就像有一天的四合院人去楼空，与门外世界相关的，就剩下一缕光亮透过虚掩的缝隙。

我的小哥哥啊，是得有多么难堪呢。直到几十年后再见到耄耋鬓衰的老婶子们用正式的语气与我问候，我仍然心跳气喘表情古怪，忍不住想摊开双手像宋小宝或者岳云鹏一样说:好尴尬。

直到今天我最讨厌的仍是梦境，我鄙视那些不请自来的梦，无论美好的邪恶的。人只能拥有和珍惜自己应该有的，而不该在梦游中犯错。

那些千辛万苦的梦里，即使是在梦里，我也恪守人间的秩序，我整夜都在寻找，寻找着适当的场所。而梦总把司空见惯的东西变成凤毛麟角的稀奇，直到你忍不住真诚的欺骗自己就它了就是这里，这就是你踏破铁鞋的真谛，然后，然后酣畅淋漓地铺开长卷，泼洒下四海九州的八千里烟云。

然后从梦里惊醒，你痛卧在自己的锦绣江山里，如特赦归来的旧主跳进江河，冰冷地抽泣，只恨不能烘干这一泻千里的遗迹。

然后，就像桌上饿极饕餮过后的青花瓷碗，空空的叹息。

是的，人终会走，楼终会空。每一座空荡荡的院落，都是一个人丁兴旺的梦，它一点都不虚幻，它真实得像狼吞掉一碗妈妈饭之前的空乏，像虎咽下血淋淋的食物之前的咬噬一样，痛彻心肝。

当你看着这院子由兴及颓，当你愕然惊觉当年刚强热血的男人已发动齿摇，那个面色红润的女人如今形容枯槁。梦境啊，你这个骗子！你让我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们会老！

我知道你还会骗我，你会骗我他们和我永不会分离……

我喜欢这老旧的院落。我喜欢那红墙碧瓦的颜色。那大红的廊柱像极了父亲负重时暴凸的青筋，里面是奔涌的热情；屋丁那青色的琉璃，就是妈妈利落高挽的云鬓。

我喜欢这老旧的院落，我喜欢屋顶袅袅的炊烟，像妈妈年轻时娉婷的身姿；我喜欢这方正的墙壁，像父亲一生的刚强正直。

我喜欢海棠树下的欢声笑语，像父亲抚摸头顶时眼里的爱意；我喜欢雨打竹帘的绵密，像妈妈嘱儿千里的担心。

我喜欢檐下的燕雀呢喃，我喜欢草窼的蛐虫嬉戏，我喜欢。我喜欢夏夜的流萤和蒲扇，我喜欢冬日的白雪和炉火。

我喜欢利斧劈开柴火棒，汗流浃背；我喜欢巧手制作的家常饭，香气扑鼻。

父亲，我喜欢你再也挺不直的腰背，那是你肩扛手提的傲气；母亲，我喜欢你斑白的双鬓，那是你盼儿鲲鹏的痕迹。

是的，人会走楼会空，最美的都是记忆。但我会永远守望这里，像听见婴儿第一声啼哭一样记忆犹新，像第一次握住她的手一样悸动不已。

任花开花落斗转星移，在你面前，我还是那个小时候画地图的孩子，原谅我有一句话还是说不出来，我只能把它写在这里:我爱你，也爱你们给我的家！简单低调而法度严谨。

我的四合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