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魔小桑

翠兰原本兴高采烈跟着娘去赶集,没成想会发生这事,又羞又气就跟张寡妇你一言我一语地吵将起来,声音越来越大,直吵得赶牛车的麻三儿抓耳挠腮无计可施。麻三中途好言劝了几句,翠兰低头不吭声了,那张氏却数落不停,难听的话一句接一句甩出来。
麻三听着心烦,忍不住皱了眉头牢骚几句:“你说说,全村孤儿寡母的人家也不少,就数你家噁英人……这叫啥事,好好个黄花闺女让自个亲娘给糟蹋了。”
生性敏感的翠兰,原本气头上没过去,又听到麻三儿如此鄙夷的数落,愈发绝望,她抱着脑袋,杏目圆睁,满脸涨个通红,张大了嘴巴却喊不出声来,只拿个拳头砸自己的脑袋,砸得通通响。
此时已经到了龙虎寨的村口,这进家的路口,仿佛立起一堵高墙,严严实实挡住了她的去路。墙那边,是全村人的指指点点,墙这边,是亲娘咒语般的奚落。
终于,她捶着胸口喊了声:“俺的亲娘,你非得逼死俺就高兴了!”
说话的功夫,已经转身跳下牛车,踉踉跄跄朝村口的井跑去,没等张氏和麻三反应过来,她便噗通跳了下去。
张氏吓呆了,拍打着麻三儿后背大喊:
“停下停下,俺的妮儿啊……”
麻三儿也吓傻了,呆在那里,片刻才反应过来:
“唉呀,快去救人!”
麻三儿跑去村里喊人,张氏从牛车上爬下,哆嗦着跑到井边,两手扒着井口往里看。
井很深,漆黑看不见任何东西,只是听到远远的噗通噗通的回声,她想喊,却又喊不出,想跳进去随了翠兰去,又没有那份勇气,整个人瘫坐在井边,裤裆湿了一大片。
不一会儿,麻三带着一群人跑过来,拿打水的缰绳绑上筐子丢下去。井绳松垮垮地在井里荡悠着,没有任何动静。众人朝井下喊着:“抓住绳子!抓住绳子!”依然是没有反应。
树贵的大侄子庆收见状,拿井绳栓在自己腰上,挽起裤管自告奋勇要下去,刚一探脚,大腿已被闻讯赶来的庆收娘死死抱住。庆收娘大哭不止:
“孩儿啊,这井,跳下去还能有个活?!咱可不能再赔条命啊!你也是拖家带口的人……”
众人见庆收娘这样一哭,也都打消了救人都念头。毕竟这井太深,年头多了井壁又滑,万一再搭条命进去可如何是好。
张氏无助地在人群中寻找自己熟悉交好的人,找来找去也就有俩跟自己相好过的老男人,此刻却躲闪着她的目光,一副生怕跟她有任何关联的样子。
张氏眼巴巴趴在地上,时间一分分过去,她的心一点点绝望。
第二天,翠兰被打捞上来,身子已被井水泡得面目全非。一个岁数大的老头儿拿了红布盖在她脸上,指挥众人把尸体放到不远处小树林里,又拿了张草席盖好。此时正是三伏天,也只有那里算凉快点。
按着风俗,翠兰是未出嫁的姑娘,不能葬进祖坟地。可一时半会找不到安葬的地方,天气又热,只过一天那尸身就开始快速腐烂,一时间龙虎寨上空,弥漫着令人发呕的臭味。
庆收已接替了八爷,担任村长的职务,眼看着树林里黑压压飞蝇漫天,他只好带领几个人,用衣服蒙脸,草草把尸体掩埋在小树林里。
张氏路子还广,也不知从哪里打听到,十里外有户人家要配阴婚,慌不迭接了帖子,眼看着男方敲锣打鼓地把翠兰接走,才算是长出一口气。
起坟的人说,翠兰的坟里爬出来一条大蛇,身子足足有碗口那么粗,围着坟堆转了三圈不见了。从此以后,小树林成了村里的恐怖之地,再也没有人敢去里面抓知了,乘凉。

这一切,侯树贵都不知道,身为社长的他,整宿整宿趴在大社的桌子上,跟一帮人抓破头皮想点子:如何让粮田增产,如何让母猪多生。
这天,他刚刚放下饭碗,就看到大丫在门外探头探脑,小脸儿晒得通红。
侯树贵感到奇怪,招呼她进来,大丫又扭扭捏捏地不敢进来。
树贵只好背着双手出去,坐到门口问大丫咋来了。大丫吞吞吐吐地说:“俺娘让你回去,张奶奶家出事了,她给咱家下药,咱家的鸡都死了。”
侯树贵一愣,赶忙起身进屋交待一番,骑上自行车带着大丫往家赶。
路上,他问大丫:“你娘啥时候养了鸡娃?现在不让自家养鸡鸭鹅的,你庆收哥没跟你娘说么?”
大丫坐在后座上,两只手紧紧抓着车鞍子,赶紧回答:“俺娘不知道,是俺养的,妹妹想吃鸡蛋,晚上妹妹老是饿。”
侯树贵没再说话,他知道大丫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
刚进胡同,就看到自家门前围了好多人,大家头上顶着蒲扇,或是打湿的手巾,正伸长脖子挤在门口。
院子里躺着张寡妇,只见她穿件齐肩大背心肥大的黑裤子,裤腿卷到大腿根儿,露着两条大白腿,脚上穿双绿色绣花鞋,正直挺挺地躺在地上拉着长腔哭翠兰:
“俺那苦命……冤死地……妮儿……啊……”
侯树贵扒拉开人墙挤进去,一眼看到这场面,不由眉头一皱:此情此景如此熟悉,难道当年高粱地里的女人,就是她?
犹豫间,张氏骨碌爬起来,双膝跪地朝他猛扑过来。侯树贵没想到这女人如此泼辣,一个闪躲没躲过,左腿被她牢牢抱在怀里。
“侯社长,俺翠兰死得冤啊!你们一家子都是见死不救啊!侯社长,你可得给俺做主啊……”
张氏拖着长腔冲侯树贵哭诉,又趁机把鼻涕蹭到他裤子上。
“咋回事?翠兰死啦?咋死的?”侯树贵很是吃惊:“上个月不还好好的么?”
说到这里,张氏止住了长嚎,从地上爬起来,双手叉腰冲着人群喊道:
“听见没,这就对上了,上个月,俺翠兰就是被他给羞辱了才跳的井!”
宋氏正在旁边心疼那些刚下蛋的死鸡,此刻听到张氏这样说,紧张得走过来,靠着西厢房窗户悄悄抹泪。
侯树贵对这突如其来扣上的帽子惊得后脖子呼呼冒汗,他的脑子飞快回忆,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说过啥过分的话。
“这话你别瞎说,瞎说会吃枪子的哈!”侯树贵拍了拍被张氏蹭上土的裤子,严肃地冲这个女人说。
“那天你带着闺女去大社胡闹,可是有人看见的,由不得你胡说。你说俺羞辱翠兰,谁作证?跳井又是咋跳的,跟前有人看见没?没有证据就是诬赖,是要判刑的!”
张氏立刻被侯树贵唬住,张大嘴巴不说话了。
侯树贵抓起脖子里的帕子,满头满脸擦了一遍,转向围观的邻居:
“这大热的天都散了吧,别中了暑。”
邻居们指指点点地散去了,张氏原本也是来欺负宋氏,没想到树贵会回来,也忙拍拍屁股准备走人。
“大嫂子,当年高粱地里那事,俺可一直给你闷着哩,马上就要整治地痞流氓强盗土匪,凡是有过前科的……”
话没说完,张寡妇早已双腿哆嗦起来,她一手扶墙,一手揪住卷起的裤腿,灰溜溜就跑:“你是当官的,你说啥就是啥,俺可不敢惹你。
“下药也是犯罪,你可知道?谁知道你是来药鸡还是来药俺孩子的……”
张氏哆嗦了,她顾不上拧鼻涕,脚不点地的往家跑去。
只听得大门咣当一声,接着就是锁门的声音,侯树贵摇了摇头,准备去收拾院子里的死鸡。
还没等树贵打开鸡圈,就听到隔壁张氏凄凄惨惨的叫喊声:
“啊——快来人啊!俺要死啦!”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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