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姑站在长情河之畔,静静地看着缓缓流动的河水。
其实尼姑只是普通人对她的俗称,真正意义上来说,她是一名已经受了具足戒的比丘尼。
当然,这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时值春暖花开之际,徐徐的风吹,摆动了岸边的杨柳枝,摆动了树下纤弱的小雏菊,也摆动了她的短发。
她留了六个月左右的头发。
六个月没回山上,六个月没礼佛了。
肚子里的孩子,也已经六个月大了。
自从被强奸,已经六个月了。
她静静地看着长情河,默默地,一直没有说话,没笑也没哭。
泪水在这几个月都早已流干了,该疯的也已经疯过了。
长情河水记录了她这几个月的哀婉癫狂,也带走了她的所有悲凉。
耻辱、羞愧、愤怒,甚至还想自暴自弃……
她不是没想到过死,但是佛经里自杀者的地狱,都让她在一次次想投河的时候强行抑止。
在佛教中,自杀是不可饶恕、不可忏悔的重罪,其果报极其严重,直至地狱。
她算杀生,她怕。
她打算过堕胎,但是肚子里的孩子,还没出生就坠于死亡,注定没法被度。
她算杀生,她也怕。
她讨厌这个孩子——这个根本不想要却强加给她的孩子,她也讨厌地狱。
她还打算生下孩子之后就把他抛弃掉,然后自己就去堕落风尘。
这样子做她算造孽,也会坠入地狱,所以她不敢这样做……
纠结和痛苦一直在折磨着她,她以为不再信佛就不会了。
可是想让她放弃信仰,她发现她做不到。
这个世界其实没有佛,没有什么地狱没有什么极乐也没有什么轮回——想让一个佛徒这么认为,基本是不太可能的。
她觉得她的心已经污秽不堪了,自从那次被强奸之后。
那个匪徒在玷污了她身体的同时,也玷污了她的心。
从那时起,里里外外,都很肮脏。
即使不再澄净,她也不想让她的心更加污秽不堪。可是她做不到,她越想越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将原本剔透的玲珑浑浊了,并逐渐加剧着吞噬。
甚至她想着她可能对母爱本身就不屑一顾,她不觉得自己对这个孩子有一丝的喜欢,更多的是厌恶。这和慈悲为怀完全相悖。
师姐曾来找过她,最后师姐自己一个人回山上了。
其实,她不需要别人跟她说放下,她需要的是放下的方法,她需要的是怎么才能放下。
她有点气愤世事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她也有点气愤为什么佛还不来度她。
长情河就这样带着她六个月来的杂陈百味缓缓流淌。
静静地,飘来了一艘小船。
船上站着一位老翁,竹竿般干瘦的身体撑着一根黄竹竿。
“小女娃,怎么啦,我总是看到你自己一个人在这。”他的声音是一种渔夫的嘶哑,给人一种沧桑的感觉。
她的目光从河面移到老翁身上,看了一眼老翁,摇了摇头。
“是因为出家人和孩子的事吗?”见女尼似乎不想开口,老翁只能自己道破。
她有些惊讶,盯着老翁问:“老人家如何知道?”
“这些重要吗?”老翁将杆子搭在了岸边,固定住了小船:“小女娃可否船上一叙?”
她继续盯着老翁一会儿,缓缓点了点头,慢慢地来到船上。老翁竹竿轻轻一点,小船摇晃了一下开始离岸。
沙沙的风声,长情河就像一条细银鳞的鱼,有点高贵,有点宁静。
在船上和在岸边的感觉有些不一样,岸边是很安宁,可是缺少了一份洗涤。
她这样想着。
“小女娃能告诉我你的事吗?”老翁撑着船,并没有看着女尼而是船的前方。
她沉默了片刻,最后还是缓缓地把事情诉说了出来。
“我能问一个问题吗?”老翁还是看着前方:“你觉得度是什么?”
她愣了一下,她似乎从没想过什么是度。
“是放下还是承载?”
“是放下吧。”
“其实放下和承载,不都是度吗?”
“也对,是度的两个方面。”
“不对,为什么不这么想,放下和承载,其实是同一个意思。”
她皱了皱眉,有点难以理解。
“不管你是否放下,你都在背着过去继续前行;或者说,不管你背着怎样的过去,在继续前进之中,你也在放下过去。”
她盯着老翁,她怀疑老翁的身份。
感受到女尼的目光,老翁不再直视前方,转而看着她:“我就只是偶尔打打鱼的船夫罢了。”
信你才怪,她暗暗腹诽。
“那么再问你一个问题,你觉得什么是佛?”老翁可不管其他,继续看向前方。
“佛?佛是大慈大悲者,是念念为众生者,是德高望重者,是正知正见者,是深信因果、随缘了业、离一切相、修一切善者,是露出圆满智慧的人。”
“所以你的意思是佛是集智慧,德行、慈悲最高的成就者?”
“是的。”
“唉,”老翁叹了一口气,“世界上哪里有最完美的存在,就连天道都有被人指责的时候,你觉得如何才算最圆满?”
“这……”
“你觉得怎么才能成佛?”
“潜心礼佛,积德成善,修身成佛。”
“如果光是靠信仰就能成佛的话,那么这个世界上第一尊佛又是从何而来?如果只是信仰那尊佛的话,后面还会有新的佛诞生吗?后面的还是佛吗?”
她惊呆了,这些东西她还从来没想过。
“最后一个问题,如何度?”
“自渡和他渡。”
“错,唯有自渡。”
“嗯?”
“所有的一切,其实都是要靠自己,所思所考所想,最后一关也是要过自己那一关,他人的点破,只是给你讲个明白,但是要怎么走,还是要靠自己,他渡的结局其实也是自渡。”
她是一个蛮聪明的姑娘,能理解和明白老翁的话,并根据自己的看法来得出自己的解释。
“佛不是全知全能,人,唯有自度,能自度的,才可称为佛。什么是佛?明见本心慈悲为怀,心怀普度指引之心,誓为世人能自渡苦海。对不对?”
“你说呢?”老翁贫了一下嘴,笑看女尼一眼,又继续看向前方:“佛承认七情六欲,并没有提倡断情绝性,所说的四大皆空恰是因为对红尘世俗的敬重,喜怒哀乐既是毒药又是解药,贪嗔痴最后塑造了脱胎换骨的我们。”
“有时候,你以为这是污浊和堕落,其实是你受不了成长的折磨。”
“既然孩子已经来了,就让他来吧,以后会怎么样,就看他自己的造化。生下了孩子,是不是自己养,也取决于你。”
“即使你想打落他,那也是你的事,只是希望你能自己想明白,别再找逃避的借口。”
“还有啊,已经发生的事你都得背负着它前行,后悔与否并没有多大作用。”
她沉默着听了老翁所有的话,并没有回应。
小船行过的地方,涟漪在不断扩散。
“当你真的悟了自己,我也该称你为女佛了,”船到了对岸,老翁将黄竹竿搭在岸边,目光停在女尼身上,不再移开:“上岸吗,最后一步要不要上岸,完全在你,这船已经走过的路,也就那样。”
“什么是岸,我说了算,”女尼看着老翁,深吸一口气,问道:“我该怎么称呼您?”
“我啊,名字倒是忘了,只不过好像有某尊佛称我为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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