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安晚上九点从公司回到公寓,正拿钥匙打开门,突然发现门口的邮箱里插了一封信,谁会给她写信呢,自从三年前她独自一人离开以后没有人知道她了哪里,在哪生活,过得怎么样,她和所有人都断绝了来往。房间里的台灯尤其的暗,叶安一向浅眠,所以特地从国外买了光线最低的台灯。晕黄的灯光打在叶安的身上,平淡柔美,如叶安一样。她打开信封,里面掉出来了一张明信片,兀的看见上面“致叶安”三个遒劲有力的大字,她的手竟不停的发抖,希望不是他,一定不要是他,叶安想。
落笔署名是段槿。真的是他。
信里什么内容也没有,不过一张钢琴演奏会的门票,看座位是在第三排靠右,叶安自小学钢琴,曾参加过多次巡回演出,怎么会不知道这个座位是给演奏者最重要最特别的人坐的。日期下周三,叶安算了一下下周公司的事并不多,可她要去么,已经三年了,叶安不知道再见面时她能不能像初见时笑靥如花,她还能以初心去听这场演奏么。躺在床上叶安无法安睡,思绪回到三年前却怎么也回不来。
叶安和段槿是大一认识的,那天叶安一头到腰的大波浪卷,上身黑色皮夹克,下身迷你小短裙,斜挎着黑色书包,带着墨镜来大学报名。叶安想,今天这一身可毁了自己啊。高考结束后叶安和闺蜜们去国外旅游,闺蜜们非说要改改叶安柔弱无骨的大家闺秀的气质,于是让她穿了这一身“黑”道女的衣服。叶安本就生的水灵,皮肤白皙,虽然个子娇小可也藏不住浑身上下的灵气,再加上她从小练钢琴,举手投足气质优雅,回头率自然很高。
前面突然有个人挡了叶安的路,“学妹,一看你就是会乐器的,要不要报我们这”,叶安想了想,“嗯,那就报吧”。到了招新台学姐问她报哪个乐器,叶安说,钢琴。学姐的手抖了抖,她没听错吧,这身装扮她还以为是报架子鼓呢,学姐再度确认了一遍。旁边一个男孩也看了过来,估计也是有点意外,叶安直直的对上男孩的目光,男孩不帅气但很干净,嘴角始终噙着笑,一双修长白嫩的手,整个人看起来温柔阳光。男孩被看的不好意思,转移了目光。叶安看到乐器那栏他写的也是钢琴,名字,段槿。
两天后,社团开会。此时的叶安已经已经换去了那身不安分的装扮,今天的她,一袭到脚踝处的淡蓝色长裙,一头乌黑齐腰的直发,微微抹了点腮红,整个人宁静美好。“哎,学妹,你是不是走错社团啦,我们没你这号人啊”。刚进门,一群人以探视,好奇,惊艳的目光看着她,“叶安”她说。一群人恍然大悟,叶安不喜欢别人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于是环顾四周想找个角落躲进自己的世界,社团里的聊天她也没有加入,自始至终是一个旁观者,不是她不想,而是她不会。叶安是被父亲抚养长大的,父亲一直努力给她最好的物质生活,一年父女两人也见不到几次面,没有人教她怎么样去和别人相处,她从小与钢琴为伴,她所有的情绪都化在钢琴里。叶安自顾自的想着,却没有发现男孩的目光自她进来以后一直停留在她身上。
团长说下面要试探每个人的钢琴水平,叶安才把目光投向人群。叶安认真的听着他们弹琴,她从琴声里听出每个人的情绪,对每个声调都听的很仔细。等到叶安弹时,有几个人竟怀疑的看着她,可能不太相信她会弹钢琴,叶安径直走向钢琴,弹了自己最爱的《卡农》,一曲结束,叶安不顾别人的眼光又回到了自己的角落,她从来不在乎在别人眼里自己弹得好与不好,她只专注于把自己的感情与钢琴融为一体。突然耳边传来的也是《卡农》的钢琴声,竟然有人和她喜欢的是同一首么,琴声浑然有力,紧凑协调,又带了点自己的情绪在里面,每一个音都发到极致,弹得真好,叶安想。
叶安抬起头看了看坐在钢琴前的男孩,这是她第一个注视的人,是段槿。
团长很高兴这届招到了这么多有水平的钢琴手,他特别的朝叶安和段槿看了看,很是激动。后来叶安经常来琴房练琴,偶尔碰到段槿,但从来也没说过话,叶安总是选最靠窗也最隐蔽的那架钢琴,每次叶安的琴声一响起来,段槿的琴声便应声想起。在台上演出时,大部分时候都是叶安和段槿领弹,大礼堂里的灯光打在两人的身上,和谐美好,琴声飘在大礼堂的每个角落,婉转悠扬。段槿在身后凝视着叶安的背影,发尾散在钢琴上,灵动的手指流利洒脱的在琴上游走,于是一个个音符从钢琴里发出来,从叶安的心里走出来。她是个特别的女孩,段槿想。段槿不知道的是,他以为只有他在注视叶安,其实叶安也在注视他。叶安不需要用目光去看他,她只需要听他的琴声她就知道这其中的情绪,叶安知道段槿在看她。
如此很多次以后,叶安终是没有忍住,“段槿,你再看我就死定了”。段槿温柔的一笑,又自顾自的弹琴。叶安转过身脸红的要命,却又无奈的对自己笑了笑。一起演出了很多次以后,此时的他和她已经熟悉了很多,彼此之间也有了默契,叶安和段槿偶尔也会聊天,会谈论钢琴,叶安也开始对段槿有了了解,知道他也是从小就爱钢琴,知道他对钢琴的执着理想。
半年以后,钢琴男孩和钢琴女孩在一起了。叶安还记得当初段槿说的话“叶安,全身上下就属你的手最好看,你愿意把它交给我么”,叶安又气又好笑,“你的手也最好看,你敢把它交给我么”。话刚说完,段槿就把他的大手附在她的小手上,“求之不得”,段槿深情的望着叶安说。
整个大学期间,叶安和段槿都如初恋般一样,从来没有红过脸,他和她一起切磋琴艺,一起学习,一起拿奖学金,一起演出,冬天叶安给段槿织围巾,痛经时段槿整夜抱着叶安,大手给她取暖,一时成为那所大学里的佳话。叶安的闺蜜也说,钢琴姑娘终于找到了钢琴王子。叶安不在乎段槿会不会弹钢琴,重要的是他是她的“王子”。
毕业时,叶安迫于父亲北上读研,而段槿,始终未曾放弃自己的钢琴理想,去了音乐之都维也纳。临别那天,段槿说,“安安,等我三年,等你读完研我们就结婚”。叶安靠在他的怀里哭尽了所有力气,紧紧的抓住他的衣角不让他走,段槿小心翼翼的抚摸叶安的柔发,努力给她温暖,给她安慰。
读研的时候,叶安很少再去弹钢琴,她怕一碰到钢琴就陷入无休止的思念,叶安努力的学习啃专业书,希望自己能提前修完课程,去找段槿。叶安和段槿偶尔会打电话,段槿很忙,几乎都是半夜打电话过来,而叶安,整晚抱着手机睡,如同当初段槿抱她一样,她生怕错过了电话。刚开始的一年里每逢长假,段槿都会飞回来与叶安见面,那是叶安最幸福的时刻,每逢节日,一定少不了段槿精致的礼物,叶安也常常将自己亲手做的礼物寄过去。后来,段槿越来越忙,他和她第二年再也没见过面,不,确切的说,是段槿没有见过叶安,而叶安,偷偷跑过去好几次。叶安知道段槿在维也纳那个城市的艰难,那里的天才很多,段槿的压力一定很大,听说段槿的父母认为儿子走音乐这条路会没有前途,一心想着把自己的儿子逼回来。
飞机降落在维也纳。音乐气息随之冲进叶安的每个细胞,叶安感受到了维也纳的召唤,她知道段槿也一定感受过。段槿的手机一直关机,叶安按着之前段槿给的住址找到了他的室友。按了门铃,“叶安?”叶安疑惑眼前的人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段槿经常和我们说起你呢,也看过你的照片”,他的室友说。叶安进了段槿住的房间,她有点惊讶那么干净的段槿怎么会愿意住在这样随意甚至有点邋遢的地方,房间很小,放了一架钢琴一张床以后几乎不剩什么空间,烟头丢了一地,衣服随便的扔在床上,叶安拿起床头边的照片,是她。叶安留意到相片背面写了字,“要给安安好的生活--段槿”。叶安眼眶不争气的红了,她用力的用手捂住眼睛不让眼泪掉下来,可照片还是被打湿了,叶安索性放开了声哭,在段槿的房里。她为她的段槿哭,她的段槿应该在台上受人瞩目,她的段槿不该蜗居在这样的地方。突然叶安想起来了什么,跑了出去。她跑到了酒吧的门口,放纵酒吧,段槿的室友说他已经好几天在这个地方了。
叶安擦干了眼泪,想以最美的面容去见她心心念念的男孩。可是她的脚步顿住了,段槿从酒吧出来了,搂着一个女生的腰,喝的大醉,出来了。女人的直觉告诉叶安眼前的这个女生就是经常在段槿空间留言的那个女生,叶安准备去接过段槿,段槿突然吻住了女生,吻得忘情。叶安想,呵,原来她存了20多年的泪水就是为了今天。叶安看着他们门口一直吻到转角,直至再也看不见。
段槿回到房间,直接拿起地上的酒瓶喝了起来,室友告诉他叶安来过。他怎么会不知道叶安来过,出酒吧门他就看见了他日夜思念的身影,可是他怎么能让他的安安看见这样失败,没用,颓废的自己,他想逼叶安离开,所以,他吻了那个女生。
叶安离开了,抛弃所有的,离开了。因此,叶安便再也不知道这以后发生的事。
两点五十,离演出还有半小时。叶安下了飞机,直接进了礼堂。台上的男孩看了一眼第三排的位置,是空的,他的安安终究是没有来。男孩失望的走到钢琴前,弹起他和她最熟悉的《卡农》,时不时望向第三排的那个位置。
叶安不停的用手擦着眼泪,她的段槿成熟了许多,帅气了许多,再见到段槿,她还是不能淡然以对,她已经没有资格再去坐在那个最特别的位置,那个位置要留给他如今身旁的佳人。昨夜叶安第一次用父亲的关系弄到了一张最角落里的票,隐蔽却可以看到整个他。身边的人沉醉在段槿的琴声里,而只有叶安,在不停的擦眼泪。她的段槿终于成功了,站在台上,受万人瞩目,可惜,再也不是她的段槿,她的段槿手上不会带别人的戒指。
段槿站了起来,朝那个位置看了一眼,眼里藏不住的失落,“这场演奏会是为我最爱最重要的女孩举行的,叶安,三年前你不顾一切的离开,让我来告诉你后来的事。你去维也纳的那天晚上,我喝了一夜,酒醒以后我决定放弃我的钢琴梦想,找个安分的工作,给你一个稳定的生活,可我弄丢了你,我满世界的找你,去了我们曾经去过的所有地方,可你狠心的离开了,我再也找不到你了”。时隔多年,再次述说起往事时,男孩也不禁红了眼眶,哽咽着,远处凝望着段槿的叶安早已哭成泪人,那段刻骨的爱情又一次侵蚀了叶安,“安安,如果当时你没离开,如果当初我找到了你,我们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如今我有了更重要的责任,我有了要去照顾的人,安安,现在的我找到了平淡的幸福,你在哪里,你过得好么,你过得一定要比我幸福,这辈子,你都在我的心里”。说完段槿再度望了一眼第三排,便拉起旁边的女孩离开了,酒吧门口的那个女孩。
叶安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段槿,直到他的身影消失,观众陆续的离开。自从离开以后叶安再也没有碰过钢琴,因为一弹琴她就会想起段槿,她多怕自己陷在回忆里无可自拔。叶安站了起来,走到钢琴旁,齐腰的直发,飘逸的长裙,一如当时初见,钢琴女孩弹了钢琴男孩弹的《卡农》,想要释然却又放不开的情绪化为琴声回荡在大礼堂里。可是此时有谁能听懂她的思念,有谁能温暖她的青春,除了段槿,谁能。谁也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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