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

一生何其有幸，能被一个人追着走；一生又何其有幸，在追你的时候，你正好回头冲我笑。

  “下一站XXX，请需要下车的乘客做好准备……”报站的女声响起，一如既往的清脆悦耳，也一如既往的机械冰冷。晚上九点多，上下班高峰期时挤得像沙丁鱼罐头的21路公交车已经不复存在，车厢里只是稀稀疏疏地坐着几个人，在昏黄的灯光下露出了这个城市常见的疲惫脸庞。

  她坐在车厢最后面靠左的那个位置，那是她最喜欢的位置，只是平日上下班连站的位置都勉强，更别说挑座位了，如果不是刚刚发生的不愉快，此刻坐着夜车兜兜风，也不失为一件惬意的事。

  可能是维持同一个姿势的时间长了，再加上车身摇晃颠簸，她不禁感到有些胸闷气短，抬手拉开了旁边的车窗，刚拉开一点，窗外夏日的风就像窥伺已久的饿狼一般，顺着玻璃窗的缝隙鱼贯而入，吹乱了她的头发。她却不去理会。

  手机在手里被她握得微微发烫，却依旧没有丝毫动静，她心里难受得紧，像被堵了湿棉花一样的黏黏糊糊。眼睛干干的，却依然失了焦距，她看着窗外夜色飞逝而过，路灯的光化成一个又一个光圈，从眼角溜走了。这一瞬间，她感到内心格外地平静，像是她抛弃了全世界，全世界也抛弃了她的那种平静。

  她想起了五年前他向她告白的场景。

  仍然是一个夏夜，车水马龙的大马路上，他听着她叽叽喳喳的说着那天的奇葩事，突然停下了脚步，等她发现不对劲回过头来时，他单膝下跪，不知从哪儿拿出一束玫瑰，在大庭广众之下就这么大声喊着：“沈清，我喜欢你！”见她呆愣着站在那儿没反应，更复读机似的字正腔圆地一连喊了好几声，吓得她一个激灵，钻进了刚停下的出租车扬长而去。

  上车后的她回过神之后便透过车后玻璃向后望去，只见他拿着花跟着车追出了好几步，然后用更高分贝的声音喊道：“沈清，我真的喜欢你！”声音之大，让她连他最后的那个破音都听得真真切切，不由失笑。随后，她拿出手机，敲下他所期待的那五个字，发了出去，嘴角的笑意漫上了眉梢。

  刚开始在一起的时候，他们闲来无事就喜欢手牵手压马路。

  她生性调皮静不下来，常常走了没一会儿便觉得无趣，对他说：“不如你追我吧，追上了就给你奖励！”说完也不等他说好，转身拔腿就跑，他拿她没有办法，只好在后面追，边追还边喊“小心车！别摔着！”

  当然她的小短腿又怎么会是他的对手，三步两步就被追上了。他一把抱住她，在她脸上结结实实地啵了一下，扬声道：“小样儿还想逃？我的奖励呢？”她指了指刚被他亲完的左脸颊，“呐，不是已经给你了吗？”他笑了，笑出了声，看她一副理所当然又有恃无恐的傲娇样，忍不住俯下身子，轻轻地吻住了她的唇。

  那时候的她觉得，在大街上旁若无人地亲吻什么的，是最浪漫的事了。

  当然，她和他在一起的时光也不全是嘻嘻哈哈的欢声笑语。

  那一次，她加班了一个月后打算好好犒劳自己，忍痛花了一笔不大不小的钱买了那个她觊觎已久的手提包，回家后就背着在他面前不停转，直问他好不好看。他一直一声没吭，甚至连正眼也没看她一下。她恼了，跳过去揪着他的衣领硬是让他说好看。心情本就不太好的他也被激怒了，“沈清你就这么爱慕虚荣？我们才刚毕业，那些辛苦钱不是这么花的，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些啊？”

  她本以为这只是一件小事，却没想到他竟然发这么大的火，他从未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过话，顿时就红了眼眶，转身摔门而去，丝毫不顾门外的倾盆大雨。

  显然，他也只是一时上火发的脾气，出口后就后悔了，终究是不愿让她难受，开门追了出去。刚出门就见她上了一辆出租车，也没多想，喊着她的名追着出租车跑了好几百米。

  车子停下来了，她拉开车门跳下来往回跑，冲过去抱住了同样朝她冲来的他，一边还锤着他的背，呜呜咽咽地哭着。他伸手揉了揉她被雨水打湿的头发，终是放软了语调：“好了，回家吧！”

……

  她下意识地回头，透过斑驳的车后玻璃望向后面的马路，凝神片刻又不禁冷笑，她笑自己傻，这哪里还会有他的身影啊，车窗外宽敞的马路除了寥寥几辆缓缓行驶的车外，什么也没有。

  她忽然惊觉，从一开始就是他在她身后追着她跑，她只不过是在回过头时才看到他奔跑的脚步，所以……他对她的“你不在乎我”的指控，也许是对的吧。因为习惯，所以理所当然；因为被爱着，所以有恃无恐。可是，她真的不在乎他吗？如果不在乎，和他在一起时又怎么会那么开心？如果不在乎，在他说出那些话之后又怎么会心如刀绞？如果不在乎，现在的她又怎么会如此害怕？害怕他离开、害怕他放手、害怕他……不再追……但是，他知道他也会累，没有谁有义务追在另一个人身后一辈子。

  终点站到了，车厢里仅有的几个人也陆陆续续下了车，直到司机投来略带怀疑的目光，她才有所反应，起身也下了车。

  终点站设在市郊，除了住在城中村的人，大晚上的一般不会有其他人在这里出没。夏天的风带着它特有的闷热吹来一阵阵蝉声，然而，除了这略显聒噪的蝉声外，周遭的一切都静谧得令人不寒而栗。因为是晚上，来往的人更加少了，十点多已是末班车收车的时刻，她站在站牌下这才开始追悔莫及，眼下除了留宿野外，就只有“11路公交”（双腿）这个选项了。

  正在犹豫之际，她听到身后隐约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还有轻微的喘息声，脑子一下子就炸开了，脚步也不由得加快，一个不好的念头不断在脑海里放大再放大，直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把所有能想到的对付歹徒的办法都过了一遍，奈何自己孤身一人又手无寸铁的，如果歹徒力大无比她断然不是对手，但如果跑的话，以她的小短腿也未必能逃出魔掌……

  正这么胡思乱想着，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忽然，手腕一紧，生理和心理的压迫感让她立马就“啊”地叫出了声。

  “是我”，还没转身，耳后这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声音让她心头一松又是一紧。是他，他竟然又追上来了。

  “跟我回家吧！”他拉住她的手朝不远处停在树下的单车走去。她看了眼单车又看了眼满头大汗的他，心下了然，却没有挪动一步。他以为她是被吓着了，弯下腰就要看她的脸，不料她一下子扑上去搂住他的脖子，说话也带了哭腔，“别追了”，他一时间不明所以，“不追了，这是最后一次，以后你再也不用追着我跑了，要追的话就换我追你……反正你腿比我长……”

  他显然是没有料到她会说这番话，有片刻的呆愣，听到最后又被她逗笑了。随后，才抬起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没事儿，我追了这么多次，早就习惯了，也不差那几次，只要你肯回头就好。”

一生何其有幸，能被一个人追着走；一生又何其有幸，在追你的时候，你正好回头冲我笑。

爱与被爱，都是上天最大的恩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