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抱

自从儿子上了大学以后，一晃他有半年没有看到儿子了。虽说想儿子了，每个星期他可以跟儿子视频通话，可他总觉得屏幕上的影像不太真切，那种感觉有点怪怪的。倒不像从前在家里，每晚他可以听见儿子的呼噜声，甚至嗅到儿子身上的汗膻味儿，只有在那个时候，他才真真切切地感到儿子就在自己身边。

他晚来得子，前面生了两个女儿，快40岁的时候才有了这个儿子。为了生这个儿子，他和老伴东躲西藏，几乎被罚得倾家荡产，工作也差点弄丢了。老两口将这个儿子看得像宝贝疙瘩似的，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儿子倒也争气，身上倒也没有一般同龄人娇生惯养的毛病，从小到大，学习一直很优秀，后来就考上了一所名牌大学。

老伴看出了他的心事，说，要不你去看看儿子吧，顺便买些零食，将我在网上给儿子买的衣服也捎过去！第二天他就动身去了儿子的学校。到了学校，他给儿子打电话。过了一会儿，他提着行李箱，正在学校宿舍门口张望的时候，儿子像只麻雀一般一下射到了他的跟前。

嘿，老爸你来了！儿子冲上前来，张开手臂，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他有些猝不及防，脖子被儿子的手臂勒得紧紧的。好小子，又长高了！他兴奋地说。儿子一手提过他的行李箱，一手挽起他的胳膊，就往宿舍里走。一种异样的幸福的暖流瞬间笼罩了他，他久久地沉浸在儿子拥抱他的那种愉悦之中……。那种感觉非常新奇。

他记得小时候曾经被老娘抱过，老娘的怀抱很温暖，让他安心入睡；年轻时，他曾经被老伴拥抱过，老伴拥抱着很动情；有了儿子以后，他也不止一次抱过儿子，那种场面很温馨。然而，这些拥抱都是很多年前发生的事情了。这几十年来，他除了抱麻袋，抱纸箱，抱米面，抱被褥，好像再没抱过什么东西。至于像今天这样他被儿子拥抱，还是破天荒第一次。

他的心里甜蜜蜜的，像吃了蜜橘一样。回到家里以后，他绘声绘色地与老伴谈起与儿子见面时的情景，特意告诉她儿子拥抱了他。“这有什么可奇怪的呢？他是你儿子呀！电视上，外国人见面不都互相拥抱吗？”老伴不以为然地说。

“这能跟外国人一样吗？那种感觉吧，就是不一样！”

“瞧把你美的！你倒是说说看，儿子是怎么拥抱你的？”老伴一下来了兴趣，笑着问。

他忽然一把将老伴搂入怀里，用手紧紧箍住了她的脖子。

“老东西，你疯了！”老伴一边挣脱他的手，一边啐道。

“瞧你，倒怨起我来，我这不是学给你看，儿子是怎么拥抱我的吗？”他装出受了委屈似的讪笑道。

“不就是个拥抱吗，有什么特别的？”老伴讥诮道。

“你这人一点情趣也没有，理解水平太差！”他白了老伴一眼，不无嘲讽地说。

“‘我理解水平差’？当年我可是语文课代表呢！”老伴的脸色一下变得阴沉下来，撂下手里的茶杯，悻悻地离开。只一会儿，卫生间里传来哗哗的水声。他知道老伴显然是被激怒了。一个下午老伴都不怎么搭理他，他不以为意，嘴里哼着小调，心里的愉悦溢于言表。

到了晚上，老伴实在憋得难受，忍不住没话找话地问他，“你倒说说，儿子拥抱你到底是什么滋味？”他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就又不厌其烦地把当时与儿子见面拥抱时的情景向老伴复述了一遍，最后反问道，“你说这是什么滋味？”

老伴想了想，觉得不好表达。她觉得儿子长大了，也渐渐懂事了，儿子的拥抱让为人父母的感到欣慰与自豪，也使他们觉得过往的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良久，她忽然有些伤感地说，“还是儿子对你好！”

他感到老伴的话有些酸溜溜的，他说，“难道儿子对你不好吗？上次回来他还给你买了衣服和麦乳精呢！”

“买了买了，谁说没买？”老伴说。

他看到老伴的情绪依然不高，似乎想着什么心事，便说，“下次等儿子回来，我让他也抱抱你！”

老伴一下破涕为笑，“我又不是三岁的小孩，谁稀罕！”

儿子的学业很重，而且正在谈恋爱，很忙，一年半载回不了家。

他便学着儿子的样子，隔三岔五地拥抱老伴一下两下。老伴觉得很羞涩，也很幸福，仿佛又回到了年轻时的时光。

渐渐地，他养成了习惯，如果哪天不拥抱老伴一下两下，他就好像丢了什么似的。

十一长假前，儿子来了电话，说这个假期回来过，而且还带女朋友一起回。

他和老伴的心里乐开了花。他们忙着打扫房间，洗晒床单，去超市买回好吃的好喝的，将家里的冰箱塞得满满的，翘首以盼儿子和他的女朋友回来。

转眼国庆节就到了。他和老伴去车站迎接儿子和未来的媳妇。看到儿子和未来漂亮的媳妇笑嘻嘻地向他们这边走来，他和老伴很激动，很高兴。突然，他转过身，狠狠地拥抱了老伴一下，又情不自禁地将嘴巴贴在老伴的脸上咂了一下。

国庆节过后，儿子和女友双双回到了学校，不久就传来儿子和女友分手的消息。他在电话里问儿子，为什么？老伴也在旁边问，为什么？

儿子苦笑着说，不为什么。他和老伴不知道的是，他们未来漂亮的媳妇一到学校就同儿子闹掰了。女孩家教很严，一家人都很很传统保守，她当着男友的面斥责道，你父母是不是有神经病呀？没羞没臊，老不正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