售票员

文/冬月之恋

售票员

车来车往，人流如织，忙碌的城市中涌动着一股热浪。时令已是立夏，太阳火辣辣地烤着，站台上的人有的戴着墨镜，有的戴着太阳帽，有的拿小扇子不停地扇着，一个个如麦芒在背，焦灼的眼神不时向马路上穿梭不息的车流投去匆匆的几瞥，汗水还是不停地从额头上渗出来……

在人群望眼欲穿的企盼中，终于，一辆公汽开过来。车门一开，下来几名乘客，站牌边有 几个人迅速上去。车门一关，汽车的屁股后喷出一股青色的烟雾，公汽像一条游弋的鱼，瞬间消失在蔚为壮观的城市的车的洪流中。又一辆公汽开过来，靠近车门的车窗忽然刷啦一下开了，一个面容清丽的中年女人的脑袋探出来，高声大嗓地叫着，快快快，别挤别挤啊，先下后上！到古田三路，四路、简易、水厂、宗关、太平洋、仁寿路、宝丰路、体育馆、航空路、中山公园、新华路、循礼门…… 售票员一口气报出十几个站名，操着一口流利而爽脆的本地方言，那娴熟的类似舞台上相声演员语速极快的报站名表演，还是让一两名外地乘客感到亲切和震撼。车门一开，站台上汗水涔涔的乘客便迫不及待地鱼贯而入。售票员的报站，更加笃定了各人心目中去往各自目的地乘坐这辆车的信心，外地乘客更是少了一分搭错车之虞。

车上的空调效果不错，刚才还是心急火燎的几名新上车的乘客，突然置身一个清凉的环境里，心情一下子变得轻松而惬意。

咦，来庆嫂，你什么时候改卖票了？你的书店呢？一个身穿藏青色蝙蝠衫的女人忽然叫起来。

那个被称作来庆嫂的售票员笑吟吟地说，阿芳，我们都有好几年没见了吧？你还不知道呢，我的书店早就盘出去了，我出来卖票也有好几年了。

这样啊！怪不得没见到你的书摊了呢！蝙蝠衫如醍醐灌顶般地说。

谁说不是呢？别看我现在卖票，有些放了假的大学生回来见了我，还常常叨咕着，要我给他们留书哩！哎呀，我只有给他们解释了。说到这里，来庆嫂叹了口气，是那种充满自豪的口吻。她接着又说，这些孩子打念初中起就一直在我的书摊上买书，多少年了，都形成习惯了。

来庆嫂絮絮叨叨地谈起从前卖书的经历，沉浸在对往事的美好回忆中。阿芳知道，从前来庆嫂的书摊在她们当地可是小有名气的。来庆嫂的老公原来在邮局里做事，夫妻俩经营那爿书摊总有十多年了吧！周围许多爱看书的孩子都是伴着他们的书摊一起长大的。寒暑易节，花开花落，人们总能看见这个留着一根长辫子的女人秀颀的身影，她端坐在那一片书的海洋中，守望着沧桑，守望着岁月。来庆嫂的书价公道合理，从不坑蒙顾客。她总是不厌其烦地向热心的顾客解释：哪一期刊物什么时间来，哪一份报纸为什么停刊了等等。即使是一些买不起书的孩子常来书摊上“蹭”书看，她也很少去赶他们。几年前，邮局改制，来庆嫂和丈夫双双下岗，他们的摊位被单位征用，她这才干起了售票员的工作。

在旁人眼里，售票员的工作看上去似乎很轻松，其实要把它干好并不容易。售票员每天起早摸黑自不必说，一辆车就是一个流动的小社会，每天要与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售票员必须具备良好的语言沟通能力和服务意识，热情细心并富有爱心。刚开始那阵，来庆嫂每天累得腰酸背痛，几乎招架不来。逢节假日，遇上客流高峰，车上个别不自觉的乘客便乘浑水摸鱼，故意逃票，这也给售票员的检票带来难度，有一双敏锐的眼睛尤显重要。为了更好地服务乘客，来庆嫂暗下苦功，硬是将公汽沿途经过的二十多个站名背下来，稔熟于心。久而久之，她终于渐渐适应了售票员工作。

太平洋到了，要下车的旅客请携带好您的行李及随身物品下车。下一站，仁寿路！来庆嫂亮着嗓子喊着，她的声音甜美，富有磁性。这时候，从车下陆续上来几名乘客，车上显得一下拥挤起来。司机忽然揿了两下喇叭，那喇叭发出尖利的啸声，听上去格外刺耳。司机回头给来庆嫂递了个眼色，来庆嫂心领神会。凭着长年的经验和敏锐的直觉，她发现刚才上车的乘客中有几个人十分可疑。一个黄头发的青年，一个戴棒球帽的矮个青年和一个中年的西装男引起了来庆嫂的注意。这几个人一上车就往人丛里钻，虽然彼此并不说话，似乎互不相识，但眼神却有交流，几只眼睛在车上滴溜溜地四处睃巡。啊，来庆嫂忽然想起来了，眼前这个穿着一身笔挺西装，手拿一份画报，头发油光可鉴的男人不就是之前常在这一带活动的一名扒手吗？听说上个月他被抓进了号子，怎么这么快又出来了呢？还有那个戴棒球帽的青年，以前也似乎在哪儿见过。这些扒手真是太可恶了！来庆嫂心里恨恨地想。她真想站出来，把几个扒手臭骂一顿，赶他们下车，尽到一名售票员应有的责任。可转念又一想，这些人身上都带有凶器，都是些穷凶极恶的无赖，如果自己贸然行事，非但帮不了乘客，还会给自己招来祸端。怎么办呢？自己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乘客在自己的车上蒙受损失呀！

车门边的乘客请往里走，不要挡住视线！来庆嫂有意提醒站在门边的几名乘客。可那几名乘客似乎无动于衷。

西装男以画报为掩护，已开始蠢蠢欲动，准备对身旁的乘客下手了。来庆嫂走过去，将西装男和那名乘客隔开。你买票没？请把你的票拿出来看看！来庆嫂轻轻地拍着那名乘客的肩膀问。乘客白了她一眼，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不耐烦地从钱夹里掏出一张票来，在来庆嫂的眼前轻捷地一晃，几乎要擦着她的脸。来庆嫂微微一笑，不去理会男乘客略带挑衅而轻佻的动作。看到他的钱夹还在，她的心里感到一丝欣慰。

刚从车后挤出来，来庆嫂又看见那名黄头发的青年正紧挨着蝙蝠衫站着。蝙蝠衫正在打瞌睡，对身边的扒手浑然不觉。来庆嫂掏出手机，手指轻盈地在键盘上摁了几下，就挤到蝙蝠衫跟前大声说，喂！阿芳，我的手机号换了，这是我新的手机号码，你记一下！睡眼惺忪的阿芳睁开眼，来庆嫂把手机递到她的眼前，阿芳看见手机屏幕上打着一行醒目的字：不要睡觉，你身后有两名小偷。阿芳感激地看了一眼来庆嫂，瞬间睡意全无，下意识地攥紧了胸前的皮包。

这时候司机忽然一个急刹车，有两名站着的乘客差点跌倒。

怎么开车的？水平也太差了！有人埋怨道。

司机毫不理会大家的抱怨，只是认真地开着车。来庆嫂心知肚明，她不禁暗暗叫好，刚才的刹车让那戴棒球帽的青年欲行不轨时，差点撞上了他身前的目标乘客。这样一来，那名乘客似乎有所觉察，有意识地拉开距离，将身子往前面挪了挪。

来庆嫂重新坐回自己的座位，但是很快她发现，西装男又开始对坐在他身边的那名乘客下手了，男乘客对来自身边的危险依然蒙在鼓里。 来庆嫂坐不住了，她站起身，赶紧又向车后挤去，重新来到那名男乘客的身边。

喂！您到底在哪儿下车呢？是不是短票了？来庆嫂冲瞪大眼睛的男人问。

我说你这售票员到底是怎么回事呢？男人终于生气了，他愤怒地伸开了两手，显得怒不可遏。神经病！今天老是同我过不去！他气咻咻地说，因为激动，五官有些挪位。

来庆嫂并不解释，脸上依然挂着善意的微笑。无意中，她瞥见西装男铁青着脸，警告的眼神狠狠地盯着她，眼里似乎要喷出火来。

车到体育馆的时候，一无所获的几名扒手沮丧地下了车。临下车门的时候，西装男忽然伸出一只手来，狠狠地打了来庆嫂一记耳光，嘴里骂道，臭娘们，叫你多管闲事！

血，顺着来庆嫂的嘴角流下来。人们很快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纷纷向这位售票员投来赞许的目光，但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几名扒手逃之夭夭，没有人敢追下车去。

第二天，三名扒手却落网了。

原来，来庆嫂到派出所报了案，她努力地回想起，自己曾经认识其中那名小名叫阿毛的戴棒球帽的扒手。十多年前，来庆嫂还在书摊上卖书的时候，有一次，一个小孩在书摊上偷了本书，被来庆嫂的丈夫当场抓住。这个小孩就是阿毛。本来，丈夫打算喊来阿毛的父母，或是把他交到学校处理。可是当来庆嫂了解到阿毛家境贫寒，父母离异，可怜这个孩子的身世，便动了恻隐之心，只是轻描淡写地训斥了他几句，临了还将那本被偷的书送给阿毛，让孩子回了家。

来庆嫂不无后悔地对办案民警说，古语说的真是不错呀！“从小偷针，长大偷金”，如果当初他也许是第一次偷窃时，我能把他交给学校或是他的父母管教，而不是草率地放过他，或许他就不会走上今天的道路。这一次，你们一定要对他好好教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