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冬月之恋
牛仙人牛仙人是我们单位的一位前辈,今天这么称呼他,似乎有些不敬,尽管他现在早已驾鹤西游,或许真成了仙了。但是在他生前,人们的确习惯这么称呼他,以至于忘了他的真名。牛仙人喜欢下象棋,水平已然了得,业余的高手要胜他,却也不易。他执红先行,每每喜欢以仙人指路开局,而且对于这种布局的各种变化,他稔熟于心,胸有丘壑,颇有心得,这也是他“牛仙人”诨号的由来。
有一年,单位举行象棋比赛。牛仙人每盘均以仙人指路开局,一路竟打败了众多好手,最后勇夺冠军。他“仙人”的名号从此更响了。有人笑着问他:这第一着棋,你敢用起马、飞相,或是当头炮开局么?这话有点激将的味道,牛仙人不为所动,粲然笑道:除了这“仙人指路”,我还真不尿旁的一壶!要不,我就不是牛仙人了!那架式,大有“一招鲜,吃遍天”的气概。有小青年不服,决心破了牛仙人的棋路。你不是会下仙人指路吗?我也下这一着,以牙还牙,看你如何应对?小青年先手拱起了三路兵,这原本是牛仙人拿手的着法。几名围观者起着哄,好奇地注视着牛仙人的一举一动。牛仙人斜睨了一眼那愣头青的小青年,拾起桌上的茶杯,不疾不徐地抿了一口茶,手指轻弹,强硬地对冲起了七路卒。大家一看,嗬!竟还是“仙人指路”,牛仙人不愧是牛仙人啊!这招棋貌似天外飞仙的神来之笔,大大出乎小青年的意料之外。小青年暗忖:看来牛仙人也只是徒有虚名,水平不过如此罢了!这第一手棋就让自己一兵平白无故地过了河,哪有这么下象棋的道理?看来自己是捡了个大便宜了。但是接下来,小青年很快发现事情远非自己想象的那么回事。牛仙人飞相抓兵,小青年的兵仓促疾进;牛仙人跳起拐角马,依然是抓兵的先手;小青年又只得避让,不料这样仅仅三招之内,牛仙人的大车便已从己方象位呼啸而出,直接威胁红方底相。小青年赶紧起相,牛仙人的车借机顺势杀到红方的底二路线。小青年这时候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因为下一手棋自己无论怎么下,己方的两匹马中必有一匹将会被黑车压死,而难逃被歼的厄运。虽然自己也有一兵过河,但两相权衡,相较之下,显然是得不偿失了。战至中盘,小青年终因双方棋子力量对比悬殊,眼见着大势已去,只得推枰认负了。这时候,他才恍然意识到自己是早早入了牛仙人的“瓮”了,一脸汗颜。牛仙人旗开得胜,面露得色:小子,学着点吧!想战胜我,你还嫩点!
在单位,牛仙人除了下棋出名,其次出名的还有他的牛脾气。他五十多岁的人了,却早早地谢了顶,长年戴一顶黄军帽。据说他年轻的时候,头上生过瘌痢,加之脾气火爆,个性强,人家背地里喊他“辣子”。言下之意,他是个不好惹的角色,人见了只能让其三分。牛仙人是上世纪六十年代的中专生,有一把好算盘,在单位驻城里的五交化商店任部门经理,管理着手下六七名男女职工。当时部门里有一个中年会计,姓薛。薛会计业务精通,但有一样,喜爱耍牌,常常通宵达旦。按理说,耍牌本是薛会计的个人爱好,牛仙人不该管他,但薛会计经常因为耍牌误了工作,作为经理的牛仙人就不得不管了。多次劝说无效后,那一次,熬了一夜,无精打采地刚从麻将桌上下来的薛会计一头被牛仙人撞上。牛仙人怒不可遏,大发雷霆,他把薛会计堵在门口就是一顿狠剋。他气咻咻地说:“狗改不了吃屎呢!薛民蕃,你给我滚回去,我这庙小,容不下你这尊菩萨。” 薛会计自觉理亏,面红耳赤,讷讷不敢言。
“就这一次,我以后再不玩了,不行吗?”薛会计可怜兮兮地说。
“不行,晚了!你今天就给我走人!”牛仙人瞪着一对大眼睛,毅然决然地说。
薛会计一看,牛仙人动了真格的了,仗着自己当书记的姐夫撑腰,一下怫了脸色道:“姓牛的,你不要欺人太甚!把事情做太绝!我走不走人也不是你一人说了算的!”
牛仙人一听,哈哈乐了。“你还别说,这事还就真我说了算。你回头找你那书记姐夫去,也叫他评评理,看他能把我咋的?”
薛会计的气焰偃息了一半,酱紫着脸,顿足骂道:“牛仙人—— 我日你先人!”骂骂咧咧中,灰头土脸地转身走了。
书记很快挂来了电话,在电话里他先将自己不争气的小舅子臭骂了一通,转而替薛会计求情,希望牛仙人能放他一马。可是,无论书记怎样好说歹说,牛仙人的倔脾气上来了,硬是死活不买帐。书记没辙了,最后气得摔了电话,对着站在身旁唯唯诺诺的薛会计叹了口气,说:谁不好惹,你怎么独独惹上了他牛仙人呢?谁不知道这主儿是咱单位的大仙哩!
邓翁南巡的头两年,市场上有许多三角债务纠纷,五交化商店也深陷到了这种债务危机中。巨额的货款讨不回来,几名业务员先后出门收款都铩羽而归,眼见着商店的资金运作陷入困境。这一天,牛仙人拎了只皮包,背上一床被褥,亲自出马,外出讨款。别人见了他的这副打扮,颇为不解:出差在外,旅店里能没被褥,何劳自己亲带呢?难道是为了省住店的费用?可这又何苦呢?面对众人的疑惑,牛仙人只是笑而不语。牛仙人很快找到与商店发生债务往来的一个外地客商,说明催款的来意。那外地客商一脸无辜,两手一摊说手头没钱。牛仙人说:“自古以来,欠债还钱,天经地义!”那客商说:“我们并非不愿还钱,只是手头的资金被另一家公司羁押!”一边言之凿凿地将相关的票据展开给牛仙人看。牛仙人只觑了一眼,用手一挡,表示这些自己不感兴趣。“别人差你们的钱,那是你们的事儿!我只想讨回我们的款子!”牛仙人轻描淡写地说。“道理已经摆在这儿了,你就算抓了我去,也还是没钱!” 客商面露不悦之色,有些不耐烦地说。“你想耍赖!好,我陪你玩。” 牛仙人把那床被褥往办公桌上一撂,说:“从现在开始,你上哪儿,我跟着上哪儿!我也可以吃住到你家里去。” “你……你真是不可理喻!”客商梗着脖子说。刚开始的时候,客商有意躲着牛仙人,无奈牛仙人形影不离地跟着他,大大咧咧地跟着他回家。他吃饭,牛仙人也跟着吃饭;他睡觉,牛仙人也跟着在客厅的沙发上躺着。这样一个星期过后,客商实在不堪其扰,只得答应偿付所欠的货款。付款的时候,那客商也不由对牛仙人心生敬畏,他说:“真没想到,现在还有你这种为集体的事情这么上心的人!”牛仙人慨然应道:“你说的一点不错,公家的事儿也就是我的事儿!”
那两年,单位上在城里念高中和初中的几名学生就寄宿在牛仙人商店后面闲置的空房里。牛仙人面色阴骘,学生们都有些怵他。更多的时候,他是友善的,脸上漾着温存的笑意,他常常以他独有的幽默将住宿的几名学生一一调侃一番。天井的青石坪上有一只常年不熄的煤窝煤炉,即使在冬天,房屋里也温暖如春。因为有了这只炉子,学生们的暖瓶里总是装满了饮用和盥洗的开水,而给每一只水瓶续水,俨然成了牛仙人每天必修的功课,看上去,他毫无怨言,乐此不疲。上初中的顺子沾上了吸烟的恶习,中午从学校回来,腋下夹着一只饭盒,兜里揣上从小卖部买来的散烟,到了住地,便躲在小屋里贪婪地吸起烟来。顺子正云里雾里吸着的时候,忽然发现牛仙人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跟前。一阵紧张的窸窸窣窣的声响过后,顺子掐灭了烟蒂,翻着死鱼般的眼睛赧然地看着牛仙人。牛仙人并不生气,以一种戏谑的口吻微笑着说:“真不赖耶,阿昌的儿子也学会了抽烟哩!”这时候,顺子早已把头低到了怀里。从此,年轻的学生见了牛仙人总有一种莫名的敬畏。在晚上提了水壶给几名学生的暖瓶续水的当儿,牛仙人一边挠着头,绽开满是皱褶的笑脸说:“你们这些小东西,在下面搞些小九九,我可清楚着咧!——刘裕富的儿子在打沙袋,练气功;张云山的儿子在学笛子,吹口琴!阿昌的儿子学抽烟;李杰的儿子不声不响,在谈恋爱……” 几名学生面面相觑,被点评的各人如麦芒在背,又感到在牛仙人眼里,别人更是不济,便低了头暗自发笑了。
牛仙人五十五岁那年,忽然出了事。那一天,省城里的两位多年不见的同学来拜访牛仙人。牛仙人特别高兴,“酒逢知己千杯少”,他原是一个性情耿直的人,觥筹交错之中便喝得酩酊大醉了。在送走了几位客人之后,牛仙人独自回家,不料因为醉酒,步伐踉跄,不慎摔破了脑壳。当时如果被及时送往医院救治,可能不致有生命危险。可惜他那时在大街上又骂又闹,近一两个小时的时间里,人们把它当成了“街疯子”,并无人理睬。牛仙人就这么走了,至今单位的人谈起他来,还免不了唏嘘叹惋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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