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初二六班的弱鸡吗？

你看那个人好像一条狗

少年特别害怕秋天，就是那个一场雨一场寒的季节。

（一）

2008年8月20号，父亲骑着摩托把少年送到二十公里外的县城读书，少年有生以来第一个真正意义的送别，他的目光所及，一直到父亲的背影消失在那条马路的尽头。

从此少年开始了单枪匹马的生活。

少年打开母亲亲手包裹的被褥和生活用品，那些廉价的洗漱用品和母亲做的一双布鞋像一个个滑稽的小丑，引来室友的一阵嘲笑，他手忙脚乱收拾好，那双布鞋是准备明天军训穿的，可这一刻他羞愧极了。

每个班都会有一个恃强凌弱的班霸，也会有一个处处被排挤的弱鸡，很不幸少年所在班级的班霸就在他宿舍，更不幸的是，少年因为“乡土”的装扮，变成了在这个班处处被排挤，被班霸欺负的弱鸡。而这样的下马威就是在开学的第一天，班霸强行和少年换了床位，少年从靠窗的位置换到了挨门的位置。

那是个有夜来香的傍晚，这香气让他想起外婆家也正在盛开的夜来香，想起那些温馨的傍晚，一家人围坐在桌子前吃饭的场景，新生集中在一起自我介绍的时候，少年因为想家捂着默默流着眼泪。

他的眼泪也不全是因为想家，也有一半是因为委屈，他留他的眼泪，无人过问。

（二）

2009年4月13号，少年个子不高，瘦得看起来可怜，所以他选择隐忍，选择小心翼翼，他想啊，好好读书，考个好成绩就能被人看得起，那时候或许能得到老师的庇护，也许不再是别人眼中的那个可以人人欺侮的弱鸡。

少年每堂课都全神贯注地听讲，可他越是认真听讲，就越是有人看不惯，偏找些事。

那是一堂地理课，是少年很喜欢的一门课，突然身边传来了一阵笑声，是后面两个人打闹的声音，当时老师在黑板上写东西，听到笑声后回过身，面色铁青，问是谁？

少年根本没想到人心竟然可以坏到这种程度，后面的同学竟说是少年的笑声，还不忘用手轻蔑地指着他。

地理老师也不由分说，来了一句：“你个外来户，出去站着！”

那天下着雨，少年没有解释一句，默声走了出去，他知道自己穿着土里土气，知道自己是农村来的乡巴佬，知道自己说话和县城不太一样，知道自己手无缚鸡之力活该挨欺负，可他从不觉得自己卑贱，从不觉得自己应该低人一等，但是地理老师的那个“外来户”彻底击垮了他，那一刻他甚至看不起自己。

少年走进雨中，在雨里跑了起来，发疯似的跑，跑了一圈又一圈，最后瘫坐在教室外，下课后他又默默带着一身雨水坐回教室，老师看了他一眼也没说什么，所有人知道他像疯狗一样跑了好久，但没人看出他哭过。

眼泪是热的，心却是凉的，别人觉得他像一条狗，可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连条狗都不如。

其实少年有好多话想说出来，有好多委屈想一吐为快，可他不知道这些话和委屈对谁说，他没有朋友，父母在外打工，很少顾及他的生活，只不过在他提到要退学的时候，电话那头总是传来严厉的呵斥，少年说着说着就哭了，父亲在电话那头骂他懦弱。后来他不常电话了，他常坐在操场的一个角落，看着眼前的行人安慰自己：忍一忍就过去了。

（三）

2009年10月21号，少年最近喜欢上一个女孩，可他太自卑了，自卑得像一片焦黄的落叶，像一粒从衣服上掸下的灰尘。那些日子阴雨缠绵，当真是一场秋雨一场寒，少年手脚冰凉。

少年最近觉得自己孤独得很，可能是因为无法安放对一个女孩的爱慕之情吧，他喜欢上这女孩的原因很简单，在一个温暖的午后，那女孩路过他座位的时候莞尔一笑，因为很少看到笑，所以才觉得珍贵，他向来没有朋友，本来以为习惯了孤独，现在来得凶。

少年把这份汹涌安置在日记中，他不想打破也没勇气打破这份安静，但“事与愿违”这句话不是空穴来风，你越是想安安静静生活，就越是有人工于伤害。

那时候少年的生活和学习刚有了起色，他憎恨的地理老师也被换掉了，他个子长高了很多，看上去不那么像一条狗了，可这天他从办公室回到教室的时候，同桌正高举着他的日记本大声朗读，少年推门而入的时候全班人的目光一起竟看向了他暗恋的那个女孩，女孩的脸通红，然后从同桌手中抢下日记本，走到少年面前，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这一巴掌击碎了少年所有的美梦，关于生活关于爱情，女孩为什么急于和少年撇清关系呢？可能她觉得被少年喜欢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吧。

少年没说一句话，站在门口一动不动，教室里也异常安静，秋雨拍打着窗，也冷冷拍打着少年的心。那么多委屈和欺侮像密密麻麻的雨滴落在他干涸的心上，全都吃了进去。

少年想为什么偏偏是他，为什么要往他杯子里撒尿？为什么要把他的书本撕碎？为什么要造谣他是杂种？为什么要往他被子了放一条死了的蛇？为什么要在半夜十二点将他赶出宿舍在楼道过夜？为什么从没人像人一样看待他？

他觉得自己活得好差劲，口袋里藏着的水果刀，准备拼命地勇气从没用过，难道就是因为不懂得反抗活该受欺侮一辈子吗？

少年的手在口袋里攥得很紧，汗津津的，跟着眼泪就掉了下来，可他的眼泪是那么无足轻重，甚至是别人的笑柄，因为他们习惯了看少年夸张的表情，喜欢看少年极具戏剧性的哭泣。

少年这次再也无法忍下去，那同桌走出教室时故作挑衅撞在少年身上彻底激怒了他，他先是揪住同桌的领子讨说法，继而纠缠在一起，一直滚到雨中，这时候少年的水果刀起了作用，鲜血殷红一地，继而被雨水稀释，所有人都愣在原地，没人敢说一句话，没人敢动。

少年站起来笑着看着那群人。

（四）

2016年10月28日，又下起了秋雨。

少年穿过人群，没人敢挡着他的去路，只留下那人在地上痛苦地呻吟，少年穿过雨幕，来到教学楼顶层的天台，他觉得轻松了好多，他看着雨中泛黄的树叶，看着朦胧的小城，突然间他不再喜欢那个女孩，他开始喜欢上眼前的一切，喜欢上刚才自己走过的那条路，那路上没人阻拦，是他隐忍无果淌出的血路，他回过头看着那条路。

我问眼前的少年：“你不是初二六班的弱鸡吗？”

他嘴角微微扬起对着我说：“是的，可我再也不想做弱鸡了。”

我走过去抱了抱他，他身子那么凉，但我知道他心是热的。

毕竟我也曾是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