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网络
文｜檬檬和匆匆
高考结束后，我想一个人去县最高的那座山。从高一我就嚷着要去，结果我爸总是以各种理由搪塞过去。
“那里路不好，那里太远，你在那照顾不了你自己。”
“你住哪啊，人生地不熟的？”
“等姑姑有时间了，我们坐她的车去，一家人可以一起玩啊。”
“每一次你都这样说，你就是不想让我去嘛！”我气呼呼地说。
和爸爸吵了一架后，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就已经坐在了去往大山的汽车上。
01
“爸，你肯定想不到吧，我早就联系好了同学，我一到他就来接我。”我不无得意的想。
下了车，我给阿鹏打电话，结果发现我其实还没到目的地呢。
阿鹏让我别急，他来接我。依照他的指示，我搭了一辆摩托车，在他说的三岔口等他。
我无法想象这个刚结束高考的男生竟然会骑着一辆摩托车来接我。
看着他黑瘦黑廋的脸庞，我似乎窥探到了他肩上生活的重量。
我坐在他的后座，晚风急速的划过我的脸，路边的树瞬间成为了移动的风景。
“阿鹏，你慢一点，我今天是第一次坐摩托车。”看着陡峭的水泥路，我心惊肉跳，有种生命就要在这里终结的错觉。
察觉到我的害怕，他减慢了车速，“这个你都怕，哈哈。后面还有更陡的。”话语中带有明显的调侃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习以为常。
一路颠簸，一路心惊。我一直问还要多久，他每次都说不远了不远了。我才知道真的很远。
“快要到了。”过了好久，他说。
我看着前面的一个陡坡，窄窄的路在山上绕了一圈又一圈。
“妈呀，这个坡度可能有75度吧。”
“不行不行，我要下来走。”
我可不想把我如花一般灿烂的生命葬送在这大山里。
“这条路我从小就走，走了快二十年了，我从十二岁开始就会骑车，到现在已经骑了整整六年，载过的人无数。”
“无数？”
“是啊，我十五岁就开始跑摩托车揽客，那时候我已经靠着这个技术帮家里分担生活上的困难。当然，我的摩托车是三无车。我没有驾照，因为年龄也还达不到要求。”
他一边说一边从后视镜看着我，车是一步一步移动的。
我无言。
“其实你不用担心，我经常载着我爸和我妈去赶集呢。三个人我都不怕，只有你一个人你怕什么。”
到了他家之后，我惊魂未定。突然间明白了这里为什么每一家人都拥有至少一辆摩托车。
我也生活在农村，但是在这个小村庄里，我看到的是一个与我生活的农村完全不一样的景象。
这里比我的家乡还要贫穷，窄窄的小路，稀少的人烟。一年前，我们村已经实现了网络全覆盖。而在这里，别说上网，就连打个电话信号都是时有时无。
02
晚间，他带我去了一处高坡。
正值七月，山上大片大片的朝天罐开的正好。
我见过的朝天罐，总是稀稀拉拉的长在田野里，伴有一种似水的柔情。
而在这高原的最高处，紫色的小花多了一丝坚韧。
依照民俗，每年七月十三，我们都会采这种紫色的小花供奉逝去的亲人。对我们来说，朝天罐是一种神圣的花朵。
它是上天的馈赠。花谢之后它的小罐听风历雨，装满一朵朵祈求幸福的愿望。
“这里是全县最高的地域，这里没有你家春天绿波荡漾，夏季稻花飘香，秋天一片金黄的梯田景象。这里只有常年栽种的荞麦在高原上或红或白的花朵争一争世间的芬芳。”
“看，这地里头刚冒出的苦荞，你肯定想象不到这是前天才撒的荞籽。”
我挨近一看，果然，这苦荞长得郁郁葱葱，像一层绿毯铺在大地上。
我不由得感叹，“这小东西真顽强。”
生活本来就是这样，就算你无法选择，也不应该放弃活下去的希望。
夜幕降临，我随他下山去，他的父母很热情的招待了我。并应允了我们明天的出行。
那一天，我睡在床上，思绪万千。
他们才是大山里的孩子，高原上的苦荞。
图｜网络
03
第二天，我早早的醒来，想早一点出发。我记得阿鹏曾经给我说，我想去的山要爬五个多小时，不早早的去，怎么能早早的回呢？
依然是将近九十度的盘山公路，依然是破旧的摩托车，不一样的是我不怕了。
行驶将近两个小时，我们在一条路的路口停了下来。路上铺满了石子，我只好下来走了半截硌脚的山路。
我看到这荒无人烟的大山，低矮的植被覆盖其上，满山不知名的小花静静的开着。
阿鹏跟我说了许多话。
你知道吗，我难过的时候就会骑车来这里听听风，看着绿绿的草和白白的绵羊，满目的生机又掺杂着满目的荒凉。
我看着天，那么蓝那么近，仿佛我一伸手就能摸到似的。我想离开，离开了又想回来。
我哥已经辍学了，父母为了让我上学。每天都不要命的干活，巴不得地里的庄稼能有两倍的收成。
因为地势的原因，我们种不了水稻，种不了那些平平常常的农作物。
我们种着大量的苦荞，养着成群的牛羊，就是想着让生活更好一点。
人们说，知识可以改变命运。作为村里唯一一个读完高中的孩子，我担负着全村人走出大山的希望。
可是，我还是落榜了。
你昨天看到我两个弟弟了吧，其实他们不是我亲弟，他们是我叔叔家的孩子。
叔叔和婶婶常年在外打工，他们自然也就成为了留守儿童。
我爸妈也曾经出去打工，我和他们一样都是留守儿童。但是后来我妈妈生病了，无奈之下只能回到这片土地上来。
说罢，脸上透出一种与他年龄不相符合的沧桑。
我想着昨天大晚上才回来的两个小男孩，他们牵着牛怯生生的望着我。
今天早上又继续牵着牛到高山上去放，难道他们的生活中只有放牛吗？难道放牛不会觉得枯燥吗？
我心里突然间有些疼。
04
我想起第一次和弟弟去放牛的时候就和他们差不多大。
我害怕那个看起来很凶的水牛，它不走，我就拿着一根细细的枝条抽打在它身上。
说是抽打其实是给牛挠痒痒。牛怒了，发疯似的冲向我们。
我吓得哇哇大叫，直往家跑。弟弟则躲在一棵树下久久不敢出来。
那次以后，爸爸就再也不叫我去放牛。
我还记得我曾经做“留守儿童”的日子。那时候我还很小，基本上没有什么记忆。
但是我记得特别清楚的就是躲在门后小声小声的叫着屋里那个年轻的女人，“妈妈……妈妈……”
后来奶奶说，那时候她问我，“檬檬，你看这是谁啊？”
我躲到她身后望着那个陌生的女人，不说话。
“她就是你妈。”
“才不是呢，我妈早就去打工了！”说完，我就跑了。过了几天，就出现了我悄悄在门后喊妈妈的声音。
现在奶奶还会提起这些往事，只作笑谈。
而爸爸则在我懂事了之后提起他回来时的景象。
我从小就爱玩，特别喜欢坐在地上。
而他见到我的时候，我钻在桌子下玩得正欢。
脏脏的衣服，脏脏的手，脏脏的脸。
他伸手，“檬檬，来，爸爸抱。”
没想到我更往里钻。大大的眼睛瞪着他。
说：“不，你才不是我爸呢！”
爸爸说，“那时候我心里非常不是滋味，我是一个失败的父亲，连我的女儿都不认识我。那我挣再多的钱又有什么意义呢？”
“所以，我不再外出打工，就算再苦再累，也不能让你们变成留守儿童！”
的确，在我的成长中，他从来没有缺席过。就算我去城里读书，他二话没说就租了个房子陪着我。
说实话，每次想到他伸手抱我的那个场景，我的眼泪就再也止不住。
我突然觉得眼前的山是苦的。就像爸爸一样。
高考结束后，我离家出走了
05
后来，我们花了几个小时爬上山巅。我终于知道为什么爬这一座山要这么长的时间。
因为它根本就不是一座，它是一个系列啊。我想去的，仅仅是它的主峰，它的一部分。
阳光灼热，我和阿鹏都不说话。汗水模糊了我的眼睛，我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腰都要贴到地上去了。
曾经我以为爬山而已，流汗没什么了不起。
可能我们真的会高估自己，以为自己就是那个救世的英雄，无所不能。
但是好在我能坚持，不是说坚持就是胜利吗？只要我不退缩，再高的山也必然会乖乖臣服于我。
我在山间喝到了水，清澈的水，冰凉的水。
阿鹏说，“你知道我最担心什么吗？”
“吃的？喝的？都背着呢。”
“不，是这里的天气，你知道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吧？”
“知道啊。”
“这里一山没有四季，但是真的会十里不同天。”
我笑了笑，“不信。”
等我花了九牛二虎之力上了最高峰，我是失望的。
我站在海拔2476.4米的高峰上，想象中的繁华盛世变成了一览众山小。
是啊，都是山，一望无尽的山，山的那边，还是山。
没有一丝烟火，一丝人间的气息。半山上的牛马是这里会动的仅有生物。连个放羊放牛的人都没有。
我吃着面包，有些落寞的思考着自己的所作所为。
我突然间想到“父爱”这个词语。
写作文的时候，常常会写父爱如山，写父爱像山一样深沉。
可是当真正面临着群山，我突然觉得父爱不仅如山，还像水。
那种在你渴了的时候静静躺在大山深处等着你的水，给你解渴，给你解乏，给你指引方向。
06
不久，我们离开了。
才下山，那一朵盘旋在我们头顶的云忽的就变成了雨。
我和阿鹏跑啊跑啊，一路狂奔，阿鹏说，“快跑，我怕打雷！”
我们都知道在最高处的危险，打雷了，最危险的就是我们。跑了好久好久，我们直往山下冲。冲过一座又一座山，我的腿已经不是我的了。
以前我还幼稚的想着可以带一个帐篷来然后在山上过夜，现在看来在这样恶劣的山顶怎么可能？
雨下了很久，云雾从这里升腾，环绕在山间。
全身湿透的我们走在草地上。
也在那个时候，我才发现自己穿来的小白鞋糊了一层污泥。
它本来的样子已经辨认不清。我在水塘中洗掉污泥，又发现鞋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石头划破了。
果然是十里不同天啊，山上下的雨就像闹着玩似的。摩托车行驶到水泥路上，路上竟然没有一丝雨落在上面的痕迹。
夜幕降临，我们疲惫不堪的回到家。
那一晚，我沉沉地睡去。但是在半夜的时候，我隐隐约约听到了说话的声音。
迷迷糊糊的我听到“鹏鹏”这两个字就突然间清醒。是他妈妈在和阿鹏的小姨打电话。
我和他妈妈睡在同一间房。
“昨天啊，鹏鹏带了一个小姑娘回家。”
“是姑娘自己来的还是鹏鹏叫来的？”那个声音有些轻佻。
“是姑娘自己来的。”
“哈哈，那你看要不把她骗来给鹏鹏做媳妇？”
听到这一句话，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是啊，我考虑得太少了。
我的手机欠费了。
这里上不了网，而且对我来说完全陌生。
要命的是万一我认识的阿鹏是个人面兽心的家伙，我怎么办？
我果然还是太信任别人了？
但是下一句话，我感到羞愧难当。
”他们就是玩得好，好朋友而已。而且这小姑娘马上就要去上大学了，鹏鹏选择复读。就算鹏鹏喜欢她，也不能误了人家前程！”
我安然入梦，我很幸运我遇到的都是善良的人。
第二天，阿鹏的妈妈一个劲的挽留我，我知道我得走了。
阿鹏送我一段路，摩托车在山间穿行，到了车站，我坐在长途汽车上，向他挥挥手。
“阿鹏，我还会回来的！”
高考结束后，我离家出走了
07
这是我第一次离家出走，但是我不后悔。
我看见的不仅仅只是一座最高的山，我看见的是大山深处的贫穷。
我看见这里的人就像那高山上的苦荞，无论环境有多艰苦，也要争一席之地。
我看见了人和人之间的信任和善良。
看见了父母的爱和正在改变的自己。
这次离家出走让我思考了太多。
所以我说，我一定会回来的。但愿我再次回到这里的时候，满山的苦荞刚好花开。
（完）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