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酒系列】三少爷与燕十三

【老酒系列】三少爷与燕十三

（1）

老酒是一种很老的酒，很多人都说酒是越老越好，因为老酒不仅纯，而且香，但大部分人都忘了，老酒其实还有一点酸。我的名字叫做老酒，也许我以前是个江湖人。但现在呢？现在我只是个小酒馆的老板

落月楼，这里是塞外的边境，黄沙漫天，消磨醉眼。我在这里待了多久，我已经有些记不得了，我把这里叫做落月楼的原因只有一个，因为我等的人叫做落月，我只记得当时她是从这里走的，我想她还会从这里回来。

从我十七岁踏入江湖开始，我便知道这险恶之地实是耐以生存，若用江湖中的话来说便是：剑未佩妥，转身便已是江湖。很多人的命运就是这样，哪里轮得到你将剑配妥？但即便如此，到了如今我还是不太清楚什么是江湖。很多人说行走在江湖便是江湖人。这种说法太客观也太笼统，我不知道说这句话的人是不是江湖人，或者说他与我一样，其实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江湖。

很多年前,就有一个男人会经常来这里,他很奇怪,每次来这里他的身上都没有银子,但是他有一把剑,一把镶着十三颗明珠的剑.晶莹剔透,即使是被黄沙包裹,但是在蜡烛下还是能够看到它柔和的亮光.

他第一次来的时候只跟我要了一坛酒,他说他没有银子,但是愿意用一颗明珠来换,我当然同意了.这种买卖只有呆子才不同意.

他喝完酒就走了.第二次他又来.我跟他说:你若想要，可以多拿一些。

他摇了摇头,又给了我一颗明珠,却只换走了一坛酒.

第三次来的时候,我发现他的剑上还是镶着十三颗明珠,但有十二颗上面的光泽却黯淡了许多.我问他:"你好像只剩下最后一颗了."

他说:"没错,所以我来你这里换最后一次酒。”

我问道:"还是一坛?”

他摇了摇头，说道：“这次我想多换一些，不知道可不可以？”

我笑了笑：“当然。”

他说道：“谢谢。”

我不是一个小气的人，所以我接连拿了十坛酒过来，摆满了那张陈旧的木桌，虽然相比于那颗明珠的价值我已赚了不少。我问他：“不知道够不够？”

他没有回答，只是说道：“我看的出来你是个酒量不错的人。”

我笑道：“能喝一点。”

他说道：“那么陪我喝几杯如何？”

我说道：“当然。”

我是个喜欢喝酒的人，特别是喜欢跟对的人一起喝，我一直觉得喝酒的对象其实很重要，有句话叫做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这是古时已传下来的话语。古话一般都是对的，要不然也不会流传至今。

一坛酒下肚，我见他的脸有些微微发红，但是那双眼睛却更加明亮，这个时候的他与刚刚不一样，但具体是哪里不一样我却说不出来，只是他的身上多了一样东西，杀气。不错，我感受到了一种森寒的杀气。

我看向了他，说道：“我渐渐有些明白，为什么你每次只要喝一坛酒了。”

他看着我说道：“但今天我却不止喝一坛酒。”

他叫做燕十三,是个剑客,浪荡江湖,穷极一生却只为追寻上那个人的脚步,他说他一定要杀了他.之前的十二颗明珠他换了十二坛酒，而这十二坛酒换来的却是十二个知名剑客的脑袋。他把最后一颗留给了那个人。但是这次却不是一坛酒。

他问我:"你知不知道,翠云峰下,绿水湖前，谢家三少爷?"

我笑了笑说:"江湖上只要有耳朵的人,恐怕没人不知道."

他沉默片刻,拿着一杯酒饮了下去.我问他:"你跟他有仇?"

他说道:"没有,但这江湖中我们两个之间却只有一个可以活"

我没有说话,他又继续说道:"这是宿命."

我不懂这其中的含义,我知道他的剑一定很快,但还不够,我曾经见过三少爷的剑,那把剑只有在他的手里才叫做神剑,而燕十三的剑却还是人使出来的

我知道只要是人使出来的剑就永远也赢不了三少爷.

我问他：“你是不是准备去找他了。”

他说道：“不错，我这最后一颗明珠就是为他而留，与你喝完了这次酒，我便会去找他。”

我看着他笑道：“祝你马到功成。”

他没有说谢谢我，也没有什么话回答我，只是拿着一坛酒就往喉咙里面灌。我不知道说什么，但其实我心里知道他是没有把握的。

就算我嘴上说着祝他马到功成，但心里面却只将他当作了刺秦王的荆轲。这一去只怕是不会复还了吧。

桌上还剩最后一坛酒，我感觉双眼已经迷离，他也已经昏昏欲睡，他笑道：“还剩最后一坛酒”说完便待伸手去拿。

但可惜的很，这时我的手已经按在了那坛酒上面，我说道：“这坛酒不喝了。”

他说道：“不喝？”

“是”

他笑了笑道：“你莫非是舍不得这坛酒不成？”

“这坛酒，我是舍不得，只因我要留着给你回来喝。”

他双眼直视着我，我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但我发现他的眼前已抹上一层薄雾。

“若是我回不来呢？”

“那便一直留着。”

第二天早晨我醒来的时候只觉头痛欲裂，但是他却已经不见人影。我知道他已经踏上了那条路.....

（2）

过了一段时间，酒店里来了几个身穿麻衣，腰佩利剑的人物，从他们的装扮举止便可看出他们在江湖上必定也是有名头的人。

这几个人要了几坛酒后便开始胡吹海喝起来，只听一人说道：“如今之江湖，看来已没有我兄弟立足之地，谢三少一死，燕十三刻舟沉剑。这江湖之后估计便是那天尊的天下了。”

听到这两个名字我的心突然抖擞了一下，我又提着坛酒走向了他们，笑着道：“几位刚刚莫非是在说神剑山庄的谢家三少爷谢晓峰与名震天下的剑客燕十三么？”

一个身穿黑色麻衫的男人看了看我，将我由上至下打量了一番，眼睛又看向了我手中的酒，面无表情的说道：“是又如何？”

我笑了笑道：“没有，只是在下仰慕已久这二人的风采，想听一听他们的故事。不知能否与各位共饮一杯？”

穿蓝衣的中年男子看了我一眼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与咱家喝酒？”

我还未说话，坐在首位的一中年男子却说道：“四海之内皆兄弟，朋友但坐无妨。”

我笑了笑也未多话便自顾的坐了下来。那蓝衣男子又待说话，却被那坐在首位的男子拦下并对其使了个眼色，我虽未多言，但这些却都尽收在我眼底。

坐在首位的男子又开口道：“朋友是哪路人？”

我摆手说道：“山野村夫，不提也罢。阁下若是不嫌弃，称我一声老酒便可。”

那男子笑道：“老酒，这名字倒是稀奇的很，想来朋友也是爱酒之人。”

我笑道：“会喝那么一点。”

那男子拱手道：“在下叫做丁易，这是我二弟丁剑，那位是我三弟丁风。江湖朋友给面子称我兄弟为丁氏三雄，其实只不过是受人抬举罢了。”

他一来便自报家门却是让我有些不知所措，但他嘴里虽说着谦虚的话，但眸子里却还是带着一丝傲意。

我说道：“幸会幸会。朋友刚刚说道谢家三少爷已死？莫非是败在了那燕十三手上？”

那穿蓝衣的男子便是丁剑，此刻他叹了口气道：“若真是如此，到也罢了，只因那三少爷一世英名，最后却是无疾而终，江湖传言这世上若是还有一人能击败三少爷的，那人便是燕十三。”

他喝了一杯酒，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只可惜，那燕十三到了神剑山庄之时，却被神剑山庄的老爷子告知，三少爷已经故去。哎，这三少爷来的快去的也快，当真是如流星陨落一般。”

我听了这话不禁咂舌，喃喃叹道：“流星划过虽然短暂，但他所呈现的光芒又岂是千万只蜡烛可比的？”

丁易接道：“不错，我等江湖中人又有哪个不想活的如三少爷一般，即便是再短暂也够了。”

江湖就是这样，江湖中的人也是这样。拼搏一生，奋斗一生为的又是什么呢？你若说难道就为了这虚名吗？不尽然，他们心中有一份执念，一种拼搏向上，奋力进取的执念。

坐在一旁的丁风开口道：“三少爷虽是个人物，但想那燕十三也不差，他明知自己不敌三少爷却还是要去找他，单凭这份气魄便是常人所不及。”

我笑了笑，仿佛又想起了与我一起醉倒在这张桌上的那个男人，还有一坛酒，也不知他何时来喝。

我问道：“那燕十三之后如何了？”

丁剑说道：“燕十三在绿水湖的小舟上划了个“十”字，然后他就将那柄跟随了他二十余年的剑投入了湖心。不想燕十三一世英名，竟也会做出这刻舟求剑的蠢事。”

丁易沉声道：“你懂什么？除了三少爷外，这世上还有谁值得燕十三再用那柄剑？绿水湖心中，燕十三投下去的虽然是剑，但真正沉下去的是他的心。”

虽不知这丁易是何许人物，但他能够理解燕十三这份心境却甚是难得，很多在世人面前看来是愚蠢的事，可是否真的愚蠢又有谁能说的准呢？所以就凭他这几句话我便是要敬他几杯。

丁氏三雄走了，他们说他们既不想臣服于那所谓的天尊，又不想死在天尊的手下。所以只能退隐江湖，到关外去做点买卖。他们厌倦了江湖的纷争，厌倦了尔虞我诈，刀口舔血的生活，想过些平静的日子。

但他们却忘了一点，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我不禁想到燕十三与三少爷，他们是否也厌倦了这种生活？是否也想归于平淡？也许也会想，但可惜的是这世上有一种人是没办法平淡的，平淡在他们的眼里只会是一种奢望，一种奢侈。像他们这种不平凡的人，又怎么可能会拥有平凡的一生呢？

（3）

秋残，冬至，酷寒。

冷风如刀，大地荒漠，苍天无情。

我本以为这一天不会有客人来了，但我却错了，浪子是无论何时都不会停下脚步的。

“嘎吱”一声，陈旧的木门被推了开来，一个身上披着黑色风衣，里面却穿着一身褐色素衣的男人走了进来。

他看起来很平凡，却又不平凡，他的眸子很深沉，像是经历过无数岁月的洗礼，而这种眸子却不该在他这种年龄的人脸上出现。

但吸引我的并非是他的眼睛，而是他手里的剑，镶刻着十三颗珠子的剑，那十三颗晶莹剔透的明珠如今却已黯然失色，剑还在，人呢？

他仿似并未在意我对他的打量，他坐在了一张桌子旁，倒了一杯茶，轻轻酌了一口，他的动作及是优雅，与他的装扮并不相称。他忽然说道：“你们这里难道只有茶？”

我说道：“你若要酒，我随时可以为你拿来。”

他看了看我道：“那你为什么还站在这里？”

于是我拿了坛酒过来，放在了桌上，他眼睛微微瞟了一眼说道：“我不要这坛酒，帮我换一坛。”

我问道：“你要什么酒？”

他说道：“我要什么酒，你不知道？”

我只得怔在那里，心想这人莫非是有什么毛病不成，竟特意跑来消遣我。

他好像看出了我的疑惑，说道：“你认不认识这柄剑。”

我沉声说道：“认得。”

他说道：“那么你应该知道这柄剑的主人是谁。”

我说道：“不错。”

他摆手道：“你现在还不知道我要的是什么酒？”

我有些愕然，说道：“那坛酒，不是给你喝的。”

他叹了口气道：“喝这坛酒的人已经永远不会来了，但他却是个嗜酒如命的人，不愿意浪费了这坛好酒，所以我只能来帮他喝。”

我从仓库里拿出了那坛酒，但我却拿在手里并没有交给他，我站在离他身旁七尺的距离说道：“这坛酒，不是你想喝就能喝的，这世上只有一个人配帮他喝这坛酒，却不知你是不是那个人。”

他笑了笑说道：“哦？那人是谁？”

我说道：“翠云峰下，绿水湖前，神剑山庄，谢晓峰。”

只见我话还未落音，已有一点寒光从我眼前闪过，再看我手中的那坛酒，却只剩下一条断了的红带在我手中，酒呢？酒已经被他的剑挑起，竟然就那样端正的立在剑身上。好快的剑，剑身方才三尺七寸，我与他相隔七尺有余但我不仅没有看到剑是从何处出手的，就连他的身形我都未见动上一动。

我喃喃道：“你...你就是？”

他笑着说道：“我叫阿吉，听说你叫老酒，这个名字我喜欢。”

阿吉？我虽然未在江湖走动，但江湖上的事迹我还是会时常知晓，例如从丁氏三雄那种人物打听到一些消息。可我从未听过江湖上有一个叫做阿吉的知名剑客，而能够使出这么快的剑的人，只有一个，空前绝后的一个。

我思索了一会儿，仿似想到了什么。说道：“既然是你，那便由你喝了吧。”

这其中有很多事情，很多疑问我都来不及思索，但我知道，他们定然已经见过面了。而如今阿吉已经坐在了这里，那么他呢？他是否已经一去不复还了？

他提起酒坛就灌了几口，豪爽的动作却让我想起了那日燕十三也是如此，酒虽是一样的，两人的心境又是否也是一样的呢？

但这时我才发现，他两只手上的拇指都已被削断，没有拇指的手是握不了剑的，那么刚才......

他抹了抹嘴大笑道：“好酒！我已经很久没有喝到过这么好的酒了。”

酒并没有那么好，这种酒很烈，直入人心。

我叹了口气道：“没想到，他最终还是败在了你的手里。”

阿吉看向我道：“败？谁说他败了？”

我困惑问道：“既然没败，那...”

阿吉说道：“你以为他是被我杀的？我可没那本事。”

我见他欲言又止，提着那坛酒又灌了一口，方才提起一口气说道：“夺命十三剑的第十五种变化，世上无人能挡，包括他自己。”

我问道：“你呢？”

阿吉说道：“我也不能。你也不必再多问，他并非死于我手，他只不过是为了武学武道而牺牲了自己。他是个好对手，也是个好朋友。”

我黯然道：“他的确是的。”

谢晓峰已不能再使剑，燕十三也以身殉剑。阿吉说他只想做一个平凡的人，他不想像燕十三一样再这么折磨着自己。可他的心里清楚，一天是江湖人，就永远都是江湖人，生活在江湖之中的人就像是风中的落叶，水中的浮萍，往往都是身不由己的。

是不是燕十三与谢晓峰这样的人就真的懂得什么是江湖呢？不一定，也许他们看淡了许多，看透了许多。但在江湖这条路上他们却永远也走不完，燕十三的人虽不在了，但他的剑还在，虽然不知道过往今后还有多少人会记得他，但我相信在谢晓峰的心里是永远也忘不了他的。

偌大的江湖，也不知会再诞生出多少他们这样的人物？时过进迁，又不知会再发生多少耐人寻味的故事？时间在不停的追赶，亦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转眼故人已去，新人犹来。你举杯畅饮，他欢度今宵。生活处处还在继续，无论好也罢，差也罢其实也不过都是活着的躯壳。无论好酒也罢，差酒也罢几杯下肚依然可饮风霜可温喉。

老酒还是守在漫天的风沙里，看着远方，心里只有一个疑惑，究竟什么才是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