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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午的时候,祥打电话问我:韧哥,你在哪呢?我说:在家呀。
好!祥说,那你等着,富哥开车去接你。我搁笔,更衣,富就开车到了。
我坐上富的电动车,刚穿过宿舍大院的拱门,富说:我们往南走,北边那个婆娘,颠颠的,将玻璃酒瓶往街道上摔,路面净是碎玻璃。
车行三百米左右,向左转弯,开到人民路北侧,在大众饭店门旁停下。我透过明亮的玻璃往里看时,阿祥和阿衡,正坐在临街的雅座里,面对面聊得正欢。
我们推门进去,同他俩打过招呼,各自坐下。桌上摆了五副碗筷,我问阿祥:还有谁来么?阿祥说:豆叶。
我有点好笑,哦,豆叶!实际上,人家姓杨,一位五大三粗的中年汉子,酒家的供货商。只是大家朋友惯熟了,叫他的外号,他也不怪罢了。上菜的时候,杨刚好就到。
桌上摆了鸡杂煲芥菜,上汤豆苗,红烧豆腐,蒜蓉清蒸排骨,干煎白鲳鱼,红螺炒苦瓜。
富从家里带来一瓶自己浸泡的酒,色泽如红茶。他说是用上好药材浸泡的,补身骨。他给每人斟了一小杯,大家举起杯来互碰一下杯沿,边吃边聊。
座中就数阿衡健谈,话多过米碎。他说:阿旬那个人是信不过的,阿祥你别承接他的楼建。他最不讲信用了,到时恐怕连工钱都不给你算清。
阿祥说:我早就不跟他来往了,他那种老赖的性格,我不知道么?这四五个月,我连他的人影都没见过。你放心,他没有找我建房。
他没找你就好,阿衡说,大家廿几年的朋友,我不得不提醒你!
我明白,阿祥说,我还不知道你的性格么?我信你。阿旬的房,给谁建都好!我如今大把工程做,移民新村就有十几栋,等着开工哩。
祥哥,不是我多话,爱说你,阿衡说,人生几十年,交朋接友也得有分寸,不是什么人都可引以为友的。要交,你就交些忠厚老实的人,那些花花假假的人,你睬他都傻!
阿衡喝了一口酒,嚼了一个红螺肉,看了看阿祥,话锋一转,笑道:我交往的那些人,才够朋友啰!一说建房,都不用开口,你文哥就主动借给我三万。阿良也说,装修不够钱,大方开口!
阿衡喝了一口酒,连菜都不夹了,又道:我自己才三十多万,建得起五层楼么?还不是靠亲戚朋友帮!人要是忠厚老实,平时人家有困难,就主动帮人家,自己有困难的时候,还怕没人帮么?
阿衡说着说着,兴奋起来,他那黧黑的脸,竟泛起了一抹红晕。
他将酒杯举起,伸过来,同我们碰了杯,一口干了,夹了一块红烧豆腐吃了,张口便道:有一次,我和阿文行街。走到卖菠萝蜜的一家店前,看到那些从海南运过来的硕大菠萝蜜,一个就有几十斤。
我对阿文说:我买一个给你抱回家,你老婆如果不骂你,我再给两百元你饮茶。她若骂你,你给我两百元。
阿文说:我才不跟你赌哩。谁这么颠?会花两三百元,买这么大的一只菠萝蜜扛回家?怎么吃得去啰,我老婆不骂才怪呢,阿衡你还不是一样?
我说,阿文,我要是将这么大的菠萝蜜扛回家,我老婆一定会笑呵呵的,嘴巴比这菠萝蜜包还甜,你信不信?
阿文竟然不信。我说,阿文,不信,你就买一只给我扛回家,我老婆如果骂一声,我立即还你菠萝蜜钱,再给你两百元!要是不骂呢,就算大家朋友一场,你送我一只菠萝蜜好了。
阿文看了我一眼,想了想,还是挑了一只最大的菠萝蜜,一过磅,79斤,316元哩!
卖菠萝蜜的老板,笑得象个煮熟的狗头,嘴咧咧的,许久不见他合上嘴巴。他开刀卖菠萝蜜,日夜守着档口,恐怕都难卖去一只。老板娘的嘴巴,更是抹了蜂蜜似的,说声老板,多谢帮衬,收你们三百元好了,钱就落了她的腰包。
我招来一辆载客的三摩,那老板将菠萝蜜抱起,放到车上。到了我家门口,阿文缩起双脚,蹲在座椅上,让载客仔的身体挡住他,想看看我老婆究竟什么态度。
当我将菠萝蜜抱起时,坐在厅里看电视的老婆,听到车响,就走了出来。
我说:老婆,我买了一只大菠萝蜜。
我老婆“哇”了一声,说这么大只呀,便笑了,赶紧走过来帮手托。
我说,这只菠萝蜜,要三百元哩!
哈,要这么多钱呀?放下菠萝蜜,她就对我儿子说:阿正,你阿爸买了一只大菠萝蜜,快去叫你南哥他们过来开菠萝蜜吃!
阿文听得清清楚楚,看得明明白白,才伸了伸脚,走下车来。
我老婆一见,乐呵呵地笑了,说:阿文伯,你也来了哪?快进来坐,喝杯茶,等会开了菠萝蜜,同你吃。
阿文望望我,我们相视而笑。这回,他相信了。
我老婆真的好,从来不会因为一些生活琐事唠叨。她什么时候都相信我,听我的。就是有人在她面前嚼舌,鬼鬼祟祟说我在外面如何如何,她往往一笑置之。人家说得多了,她就平心静气回敬一句:你推头撞额的,想让我两公婆打架给你看么?我才没那么傻哩!
我切开菠萝蜜,满屋香甜气味。我那11个侄儿侄女就到了,我们的3个儿女,又都在家,十几个年轻人,一个菠萝蜜够吃么?
还是我老婆醒水,先叫我切了一块装好,让阿文带回去,要不,全吃光了。我那小侄女好像是还不过瘾,立马洗净菠萝蜜核,撒了一点盐,就煮了。
阿衡说呀说,说了一大箩筐话。说他外祖父是如何的痛爱他。他十几岁的时候,家里缺粮,他到外祖父家,外祖父到自留地,将间种在芋垅的番薯,一条条挖出来,挖了七八十斤,让他带回家。如今想起,眼泪都颠倒流。
有时候,外袓父趁墟,必定顺道来带他进城,买一只菜包或一角发糕给他吃。这样的外祖父,我怎能不孝敬他?
如今,我外祖父母,年纪大了,90多岁啦,有病有痛,我阿舅说送他们进城,到医院看看,他们都不肯去。我一接到阿舅的电话,立即开车去接他们,他们都会上我的车,进城看病……
阿衡能说会道,吃一顿午餐,就说了这么多。我心里便想,在这人世间,像阿祥、阿文、阿衡这些普通的泥水工,日晒雨淋,默默地为社会建起了多少鳞次栉比,高耸入云端的楼宇。
他们虽然不一定熟读诗圣杜甫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可他们所做的一切,却真真切切的实现了诗人伟大的,美好的愿景……
(雁韧,2020年7月17日夜,根据2014年日记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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