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之轻薄,尤似一道风过,它便会散去、远去,悄然无迹。草草阅罢,展信那人本就复杂的面,此刻愈发沉了。
省去礼数,且无弟对兄的称呼,也未留署名。一笔一墨里,即是直来往之,又露小心翼翼。
打在司钰眼里,直如刻刻锈迹。
只身出了宅院,未走些步,他便停住。他手持着那信,连同着风作,将它挥落了地上。信燃着火,渐渐生灰。
周遭极静,只听得薄信正燃。蓦地,又起动静,竟是人来的脚步声。步子极轻,却是刻意而落。司钰转面,看清来人,不由生了满面冷意。
阿昔正笑着,眸眼却是狭长,尽露锋芒。目光透过那人,瞧去身后残火,阿昔摇首吁然,“沈弟若知道阁下这番,岂不伤心透顶?”
司钰未答,阿昔又近了几步,嘲道:“还想方才他谢言司公子时,那番恭敬——”
“他会知,”司钰抬首看去,温润一声愧且坦然,直劈而上,“我所做的,他皆会明白。”
阿昔抱肩瞧他,声起戏笑:“知晓甚麽?是知晓司公子乔装打扮的瞒骗,还是来长安路上,公子跟之一路,想要将他截去之事?”
司钰咬唇,面似变。口却不松,道:“我不懂阁下何意。”
“司公子用心良苦,又何需我一一道来。”唇愈更扬。阿昔抬手一去,那人身后的灰烬参杂,霎那便是无了。且如一新般,半分痕迹不见。
啧啧作叹,眸又看向了那人,“我走的尽是偏路,也仍被你寻到了踪迹。这中耐心,可想而知。”
“昔公子道行之高,竟能布出条幻境之路。直抄此路,而至关口,实在妙之。”摇首失笑,司钰道,“我虽破了此境,入了其中,然而最后一刻,还是被你识出。看来,司某还是远不及你。”
听罢,阿昔昂首大笑。片刻,眸眼又突生了凝,厉声道:“你险些至他坠崖。”
闻言,他眉头一蹙,起声作否。又将眸移了他处,说道,“不过梦魇。就如你布的近道,我变出的鸳鸯芙蓉,皆不是真的。”
星星之火燃彻了,却燃了那人眉宇。只是奈何了他眸乌灰,怎番映照,也透不出亮。
方是使诈,哪知他非但未上当,还说了番头头是道,又云里雾里。阿昔又笑,“若他当真跌去,不就出了我这幻境,被司公子带去。幸好,你还不及我,不然,沈弟当真是要‘入了深渊’了。”
敛了神,“阁下说笑了。”良久,他道,“此事,还望阁下莫插手。”
阿昔狡黠而过,眼又复了长,“司公子做甚麽,是你的事。”移步作离时,又凌然作语,只留了一话,“只盼你行事,知分寸。”
无云的天,青鸦三两兜转。几声低鸣,歇了阁楼屋顶。
屋阁里,亦是人声低沉。
“明日你随我去安府提亲,也好早些定下来。”
近些时日,茶庄生意愈发走低。再此下去,恐是要亏损无盈,再难运转了。沈老爷面上生紧,俨然刻不容缓,“虽说离二夫人去世不久,但依茶庄如今的状态,已是顾不得那麽些规矩风俗了。”
抬眼看向沈偌泽,道:“八字已讨过了,且合,无甚冲犯。”
长身立前的那人面无所动,缄默半响,浅声道:“儿不喜那女子。”
沈老爷横眉一撇,只作屑意。显是未将他这话放在眼里。于男儿,儿女情长哪有家业山河大,“安小姐金枝玉叶,相貌仪态皆是不差,怎不配你?况且,你也及冠,早该娶妻纳妾。”
此语后四字,说得极重。听之那人面色似变,眉亦紧去。
沈偌泽这般神情,倒是少见。可想而知,这心是几些抵触。见之,生了烦意,拍案道:“婚姻大事本该父母包办。”
声落,沈老爷喘了数声。面便见红,直如怒色。缓了气息,他扬手道:“莫多说了,礼金聘礼皆备齐了。明日提亲、纳吉一道,聘财送罢,这婚事便可落定了。”
“儿知晓。”垂面,淡然而应。
斜阳已散,鸟啼仍在。声是刺耳,扰人烦忧。
男子眼落了屋檐处,且停了步子。面之顶上青鸦,他手微动,似响指动作。便见,檐上数鸟齐飞。顷刻间,纷落他处,皆隐了不见。
天色随之,也深了一道。
陶管家俯首礼罢,未作多语,将他带了老爷屋中。
屋内檀香似绕,浓茶吐烟。男子坐下,斗笠戴于头上,遮着面容。他抬眼,浅声而道:“沈老爷近来如何?”
沈老爷微微躯身,拱手对礼那男子,“多亏了仙者的灵丹妙药,我的身体比之前好了许多。”
“积德行善本是吾该所为。沈老爷与我早结善缘,如今有难,传信于我,我自该解囊相助。”
话锋一转,音也沉了去,男子道:“但,此乃吊命的药,无以治疾。”
沈老爷神情一恍,持着茶杯的手生了颤,“这个,老夫知道。”只见双目黯然,声亦了无生气。
一声哀叹,他喃喃道:“上回老夫险些丧命。得幸遇仙者相救,才得又活数载。如今积劳成疾,命数如此,我也不得再多贪心。”
面纱下那人起声,宽慰道:“生死有命,万事有因。皆是无绝对之说,沈老爷也不必作此言语。”
他摇首,深陷的眼血丝满布,了无光泽。神色一紧,作叹道:“只是奈何,我尚有俗事未了,怎能留着这吹弹可破的茶庄放心西去。只求能在余下残日,看到沈家渡过此劫。这般,我九泉之下,也能合目了。”
男子抿茶未语。
屋外天幕尽暗,弯月高挂,在一片漆黑中划成一斩镰刀。沈老爷失神半响,双目愈发混浊了来。
“老夫身子日渐愈下,又添上茶庄家业衰落,”许是他人紧黄昏,便常想旧时往事,常思言行得失。此刻,他眸眼犹豫,不安道,“这许是……上苍对我的惩罚。”
“何出此言?”
“次子他,”突是念起了那人。他身为其父,三载前他且做的决然,前几日,又是那番待他。眉又生乱,“我未顾其颜面,更未念他往后前程。而言轩他,无做错任何事。”
“命数定理,万事有因。”半响,男子目中生寒。
“沈老爷不必作责。世间,差强人意之事不胜枚举,又是哪能顾得全面。两位公子伴玉而生,命格相冲,若是放任不顾,且是害了沈家上下,此番才是过错矣。”
听罢,垂眸思酌。且想他咬字的“命理因果”,又是否天意人为,再难做改。
面上疑起,欲问。沈老爷方是抬眼,却看那人摘了斗笠,立身轻叹:“万事本就难以两全。”
他且面白如玉,朱唇薄抿。眸色乌灰,似幽幽潭水。沈老爷望去,只觉的是一有千百年修为,却终无老去之人。
待男子要走时,沈老爷颤声,问道:“由这吊命的药维持着,老夫可活多久……?”
他眸眼微敛,道:“只要婚约不出差池,沈老爷定能等到贵公子喜结良缘之日。”此言之意,待两家结亲,有他们相助,安笃茶庄便能摆脱现如今的惨淡光景。
彼时夕阳西下,又是过了一日。
托人寄去的信,仍是了无音讯。且想,信送至了小霄手中,便定能被沈偌泽收到。这般,该是无所差池才对。但眼前,送信那人也一去无返,送至的信也如水漂,没见声响。
阿昔不知从何处弄来了个鸟,正在院中盘弄。见沈言轩来,他忙笑指道:“你看看它,五色皮毛,直是个稀罕物。”
沈言轩无心赏鸟,只匆匆做撇一眼,且算应付,“昔兄可有见到司公子?”沈言轩声起问去,扰了他的细致。阿昔自讨了没趣般,神情索然。
将鸟笼放了一旁,摇身坐了石凳上。眼一眯,他问:“沈弟托司公子送的信,可有音讯了?”
“并未。”摇首眉蹙,带起好些心事重重,他道,“昨日送信后,便未见到司公子。”
“他许是有自己的事,忙罢。”耸作肩,眼波突转,阿昔看他道:“那不如,明日你做乔装打扮,亲自去找兄长,如何?”
下一章|君着红衣倚马来
感觉之前章节的节奏慢了些,这章开始,会逐渐揭开文中的伏笔。隐晦之处,会慢慢明了。
要来场恶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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