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丹心入画图》
第十八章 情归何处3
云宜也不知道在热水里泡了多久,冰寒入骨的感觉终于一丝丝从身上抽离,取而代之的却是阵阵麻木。她气力全无,头也痛得似被扎了千百根银针。她游目四顾才贯通了思绪,便有两个侍女从屏风后出来,轻声说道:“姑娘可是醒了,若不介意,我们这就伺候姑娘沐浴更衣吧。”
云宜自然介意,但也实在虚弱无力,只得闭了眼任她们摆弄。一切完毕,又由着她们给自己换了一身干净簇新的衣裙。
云宜斜斜地靠卧在椅子里,侍女拿了床上的被子盖在她身上,“姑娘受了寒,千万要注意保暖。”
云宜不说话,湿漉漉的长发披垂下来。有侍女拿着干巾帮她擦拭梳理,又有侍女持了菱花镜来照。
云宜呆坐不动,俄而抬眸望向镜中的自己。只一晃神,镜中便多出了一个身影。
侍女知趣地退出,那身影走到她身旁,轻声道:“我叫人熬了些粥,还做了几个清爽的小菜,你吃一点吧。”
云宜不语,那身影踌躇着说:“我……我喂你可好?”
云宜怔怔看他走到桌前,放下托盘,拣了些菜放进粥里,端了碗过来。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云宜忽而开口。
那身影一时无措,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云宜看着他,复一字一句道。
“宜儿,我……”
“你还叫我宜儿?”云宜凄然一笑,眼中涌上泪意,“我却不知该叫你祈珏,还是……祈郡马?”
祈珏拿着粥碗的手陡然晃了两晃,半晌却道:“宜儿,你是怎么来的?”
大军围城,诸门悉闭,剑拔弩张,戒备森严。当他在柴房看见狼狈至极、毫无生气倚靠在柴堆上的云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一瞬无措,半晌才伸手去抚她肩头,却触手冰凉。那种凉意从云宜身上透出来,一下子涌入他的五脏六腑。他颤着手去摸她的额头和手腕的脉息,却见那几道斑驳青紫的血痕。他一刹悸痛,转而将手探向她颈项,又惊见她脖间红痕。他脸上的惊怒叫站立一旁的人骇然低首。他一向是和颜悦色的恂恂君子,从未有如今目光亦能将人撕碎的怒戾。他将手按上她的脖颈,那一处的跳动轻浅缓慢。他稍稍暗吁一口气,但那依是触手的冰凉让他心头揪紧。他强抑怒火,咬牙切齿对身旁的人吐出一个“滚”字,一把将云宜抱起,便觉如抱寒冰。他紧紧拥着她,渴望将自己全部的热量尽快温暖她,但怀里的身体恰如一块沉在湖底千年的寒玉,通体透凉,无声无息。
他一边急召良医,一边将她和衣放进温热水中。医至诊脉,说道云宜脉相极是虚弱。乃因寒湿凝聚脏腑,故致血气不行,惊惧忧愤,垂垂危矣。即刻开方取药煎煮,又嘱可于浸泡的热水中加入驱寒安神、活血化淤的草药花瓣。还需不断添加热水保持温度,以此暖熨脏腑,散发寒气。
他不能想象她历经了什么才能进得这赣王府中,来这里找他。
云宜双目一瞬不瞬望着他反诘:“你又是怎么来的?”
“宜儿……”祈珏哀恳低唤,“你先吃点东西,吃点东西我们再说。”
“我们之间如今还有什么可说?”云宜黯然道,“我只问你,你为何要来这里?你在云庐不告而别随你,四海为家浪迹天涯随你,你不姓祁认祖归宗也随你。只是你,你为何要来这里?你为什么要离开,离开……”云宜心中想问祈珏为何要离她而去,话到嘴边,终究说不下去。
“因为先生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我和你在一起,我留在云庐,岂非自讨没趣。”祈珏平复了情绪,低声道。
“你怎么知道父亲他不会同意,就算不同意又怎样,这是我和你的事。你为何要来这赣王府中做郡马?却原来你竟是攀龙附凤以图富贵之人吗?”
“……宜儿,难道你现在的身份不是未来的平江侯夫人?”祈珏忽道,“难道不是你定亲在先,我,我和荀娉婷成婚在后吗?”
云宜闻言陡然无语,良久恨声道:“什么平江侯,我早与你说过这婚事我不会答应。如今,我还是我,也无心要嫁什么金龟婿,而你,你却已是这赣王府的郡马爷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那未婚夫婿是王侯贵胄,先生允婚行过聘礼,哪里还有反悔的余地?我……无父无母,无媒无聘,既蒙郡主垂爱,夫复何求呢?”
“祈珏……”云宜瞪眼看他,“你是说这世上只有荀娉婷一人爱着你吗?那我呢?我父亲呢?他把你从小养大,难道竟不爱你?”说到云康,云宜终于想起,对着祈珏道:“我问你,你既在此处,父亲他是不是也在这里?”
“先生为何会在这里?”祈珏惊诧莫名。
“那一日父亲与你一起失踪,我原以为是荀予佑所为,可你……却在这里。”
“先生失踪?”祈珏大惊,抬眸见云宜目中怀疑之色,恍然悟道:“不,宜儿……我,我怎么可能做对不起先生的事情?”
云宜一瞬心凉,他也不知云康去向。祈珏见她憔悴委顿,脸色愈发苍白,心疼道:“宜儿,吃点东西吧,吃点东西才有力气。来,我喂你。”
他俯下身来,舀起一勺粥慢慢送到云宜嘴边。
云宜黯然相望,想起自己儿时生病,他亦是这般拿了碗勺殷勤照顾。日日夜夜,岁岁年年,流光似水,来去倏忽。真想定格在那些无所忧虑的时候啊,随便哪一个瞬间,都好过现在。
“宜儿,来,吃一点吧。”祁珏又道。
还是那脉脉深情,细语温存,叫人不能拒绝。云宜忽有时空错乱的感觉。
恍惚间,她茫然张嘴。
“郡马爷,郡主有事找郡马爷。”一侍女突然来报。
祈珏拿着勺子的手堪堪停在云宜嘴边,终于还是缩将回来,起身将碗放在桌上,转头对着云宜歉然道:“我,我去去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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