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红尘一世,不过百年,恩怨纠葛,亦不过须臾之间。爱恨纠缠,不过是三生石上注定的轮回。相逢与错过,都不过缘起缘灭,无从翻转。
那年春,初见的芳华,迷眩了谁的眼?那年夏,莲花池畔,你伸出手,是谁握住了那温暖?那年秋,不过一扇门的距离,隔开了谁的安稳人间?那年冬,雪中滴血的剑,又斩断了谁的情思万千?。
兜兜转转,我们都不过受了命运的摆布,无从跳脱这棋局。
(一)暮水遥遥待君至
暮水城,地处华阳国东南,邻近暮海,因此得名。华阳国十大名城之一,城中虽说不上遍地黄金,但家家户户均是安居乐业,少有灾荒。
这几日,暮水城比起往日来,愈发的热闹了,各大、小客栈均是爆满。要问这是什么缘故,原来是城主家千金要纳婿,广发请帖,邀请各路才子文豪前来一会。
魏妙蕊,乃是城主的掌上明珠,年方十七,明眸皓雪,肤如凝脂,出落得很是标致。城主膝下无子,原配夫人沐家长女沐安瑶三年前去世,唯留下此一爱女。魏妙蕊略通诗文,眼界自然也是随之高了,看不上前来求亲的贵胄公子。城主也舍不得逼迫她,便遵从她的意愿举办了个“君子聚”名曰广邀天下才子一聚,共论文章。实则人人心里都明白,这是城主为宝贝女儿举办的择婿大会。
云来客栈前,人头攒动,挤上前去才发现,大堂之中悬挂着一副对子。上联道“雪漫漫,银装素裹处,客走天涯”堂中才子皆是抓耳挠腮,苦思不得其解。
这云来客栈这几日上房概不出售,只是每日在这堂前挂了对子,请人来对。但得先得付上十两银子的茶水费才可入堂,对上的便其赠一间上房。
“云来客栈何时想出这等赚钱的法子来了,真真是新奇。”有人暗叹道莫不语莫掌柜的手段。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云来客栈客是城主家的产业,这对对子、赠客房的主意估摸着不可能是莫掌柜想出来的。一间客房的钱,对他们而言微不足道,要紧的是出对子的人。若是对不上这对子,怕是后日的“君子聚”便只能坐在末席,看看热闹罢了。”老一辈的知道些便说道。
“呀!快看,香快要灭了!”
有人暗暗摇头,今日这对子恐怕是没人对的上了。众人正要散去之时,忽见得有一男子踏入了堂中,将一锭银子放在桌上,“掌柜的,在下应该还未来晚罢。”
来人抬眸看向那上联,微微思索,便向小二要了纸笔,洋洋洒洒写下“风依依,紫陌红尘中,神游海角” 正是这时候,香也是恰巧灭了。小二将其挂至堂上,顿时众人议论纷纷。
前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对了出来,众人对这忽然出现的男子不由地生出敬佩之情。细看来,那男子身着一袭青衫,腰间配了一块玉,不是什么名贵的物什,但配着他却显出一份不同的意蕴来。他眉目清秀,乍一看去书生气息得很,仔细看时那眉宇之间又有着一份淡然和出世的意味。他唇角总是噙着淡淡的笑意,令人如沐春风,却又有一种几不可见的疏离,好似拒人千里。
“公子今日拔得头筹,最后的一间上房是天字癸号,公子这边请。”莫掌柜对这男子也是暗暗称叹,上前作揖道。
“有劳。”那男子也是做了个揖,随莫掌柜上了楼。
“不知公子是哪里人士,可否告知名讳?”莫掌柜殷勤问道。
“在下兰轩,姜宁人士,祖籍暮水。”
“公子文采飞扬,后日的“君子聚”必能大放异彩!”倒也不算是恭维。
“谬赞了。”他不置可否,进了房间,“还劳烦掌柜备些吃食,简单便好。”
“自然,一会便命小二为公子送上来。”莫掌柜连连应道。这十人中,也唯有漠北慕容家的三少爷慕容昂和眼前这位兰轩公子比较有胜算。兰轩,兰姓,脑子中浮现了一个可笑的想法,随即又笑笑离去。
(二)空谷幽兰颜初绽
晨,天色微朦,春日的清晨微带着一丝寒意。
“娘,蕙兰已开,我来这城主府也已有半年了。娘,云儿过得很好,您不用担心。”她对着那兰花喃喃自语,安然地笑着。韩云勺了一勺水,缓缓地为面前初开的蕙兰一株株细心浇水过去。
韩云转身正要继续勺水,忽然见得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个人,一惊之下连连后退了几步。略略平静下来,看向眼前微笑看着她的男子,竟是生不出火气。“你是何人?怎会出现在此?”
“在下东华人,在此赏花。”那男子笑道,目光落在她身后的蕙兰之上。“这蕙兰栽于此处倒也不错,姑娘费心照料了。”
“听公子话中意思似是来过此地,只是我却从未在府中见过公子”略略平静下来,便仔细打量着眼前之人,衣着虽不华贵,只着简单的青衫,却让人生不出轻视之意。这几日,外乡人。心下已是知晓了七八分来人的身份。
“姑娘自然是没有见过我的。”他温润一笑,眸中却隐约闪过一丝疼痛,却快得好似从未出现过。“在下路过此地,闻得花香沁人,不由的便循着花香来了。唐突了姑娘,是在下失礼了。”
“公子,这儿是城主府,你还是快些走罢。”
“姑娘就不怕我是歹人,就这么放我离去?”男子似是有些惊讶她的反应。“公子说笑了,明日便是“君子聚”,按说该好好准备,竟还有兴致赏花。”
男子的目光饶有兴味从她的脸上扫了一遍。入目的是一张清秀而不艳丽的脸,神色不卑不亢,倒全然不似是奴仆之流。“赏花踏青,本是乐事,何须分时分节。”
“赏花不是错事,只是赏花赏到城主府来,不甚妥当吧。”做了个请的手势。
“今日之事多谢姑娘提点,在下告辞。”笑意攀上了他的嘴角,略略点了点头,而后转身离去。
韩云看着他的背影,嘴角不禁微微上扬。君子谦谦,当如此人。
“姑娘惠质兰心,又是极爱兰花,不知可否种出君子兰?”男子走出不过三步,却又转过身来。
韩云一愣:“君子兰么。”
男子见她不答,也只是淡然一笑,转身自此离去。
(三)君子一顾误三生
“君子聚”应邀而来的才子着实不少,便列了三关以挑选才学出众者。第一关是以今日之盛事做赋。由相请而来的五位老秀才评出前十位才子,进入下一关。而位列前十席的也就是对出云来客栈对子的十位便不必参加第一关。
场上正是热火朝天,各人都绞尽脑汁,挥毫泼墨,生怕落于人后。这一关费时不少,前十席者因不关己事也只出现了六七人,日头渐渐起来了,不少人都暂时离了席歇息。
“你还不肯招?还说着金步摇不是你偷的!春梅,亏我待你如同姐妹,你就这么报答我吗?”娇喝声声,语气中带着怒气和痛心。
“小姐,奴婢真的没有。”声声啜泣。
“那怎会在你房中搜出?还不承认!我知道你娘病重已久,可你也不可做出此种事来啊!”魏妙蕊又气又叹。
“魏小姐菩萨心肠,不如就打发了她走。”边上慕容昂说道,“这二十两银子你拿去,以后要是再做这等鸡鸣狗盗之事,就是你家小姐饶你,我也断不会放了你!”从怀中随意掏出了银子扔给了跪在地上的春梅。
春梅却是不拿那银子,只是一直跪着啜泣申辩着。
“不知小姐从何处搜出金步摇?”魏妙蕊抬头看向声音传来之处,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泛着淡淡笑意的脸。书生打扮,眉宇间却透着淡淡的傲气。那一笑,如春风拂面,杨柳低头。自己竟是不知今日来的还有此等人物。
“还未请教兄台名讳?”慕容昂看兰轩身姿不凡,自觉不可轻视。
“在下兰轩。”兰轩略略一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不知兰公子方才所言何意?金步摇是从春梅房中搜出的。”魏妙蕊此时也是回过神来,方觉自己竟是看兰轩出了神,不由脸色微微泛红,出言问道。
“魏小姐,那么可否将步摇借我一观?”
“自然是可以。”魏妙蕊递出金步摇。
兰轩接过金步摇,凑到鼻前闻了闻,便放了下来:“魏小姐,春梅还真是冤枉的。”
魏妙蕊面带疑惑:“不知兰公子有何凭据?”
“方才我听小姐说道,春梅的娘长期卧病在床,不知是否有错?”
“不错,春梅倒是孝顺,每日晚上都会出去给她娘煎药,从未假手他人。”
“那便是了。春梅日日煎药,身上必是药味浓厚,想必小姐也是知道的。可方才我闻那步摇之上却是没有一丝药味。所以这步摇定然不会是她偷的。”兰轩缓缓道来。
“公子明鉴,奴婢昨夜回家,家母的病愈发地重了,奴婢不忍离去,便在家照顾了她一夜。今日早晨回府,还没回过房间,就被家丁们捉了起来……”春梅闻得兰轩之言,顿时看到了希望,连连称是,又不住地啜泣了起来。
“小姐,方才奴才见红桃在春梅房前鬼鬼祟祟的,不知是何事,便上前询问,谁知她竟然怀中掉出了小姐前几日丢的玛瑙玉簪、碧玉耳环等等。在奴才审问之下她才招供说出实情,春梅做了她的替罪羊。还请小姐处置。”这时,府内总管魏迟急急地来寻魏妙蕊,一一禀报。
这下,便是真的是真相大白了。魏妙蕊扶了春梅起来,好好安慰一番,打发她去休息了。
“今日之事多谢兰公子了,不然我可要做那昏官冤枉好人了。”魏妙蕊颔首谢道。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在下也该告辞了。”兰轩淡然一笑。
“公子慢走。”眉目含情,春波暗送,俨然是芳心已许。
“那在下也告辞了,他日定来问小姐讨一杯喜酒。”慕容昂见魏妙蕊看那兰轩的模样,也是知道自己是无希望了,倒也洒脱地离去。
魏妙蕊闻言脸色一红,心头小鹿乱撞。暗自腹诽慕容昂出言大胆,心中却又有几分窃喜。
(四)君子夺魁佳话传
日近正午,第一关也是渐进尾声,一番龙争虎斗之后决出了后十席。城主府中设宴,邀众人稍事歇息。
第一关是作赋,比的是文采。第二关则是猜谜,比的是才智。而第三关嘛,魏城主却是笑而不言。
眼下决出了二十席,便要从中择出三人进出第三关。场上放置了二十个灯笼,其中各有谜面,难度不一。能够率先猜出五个者即可进入第三关。这一关,不仅比的才智,还有一些运气的成分。
只见兰轩随手便取了五个灯笼,取出谜面置于案上。众人见此都是一惊,难不成他要一起解了这五个谜。虽说前十席是不凡人才,但此举未免却有些托大了。兰轩却不理会人们的窃窃私语,自顾自挥毫写下:“太白太公各有所好,沽名钓誉。美人去后总无心,善。月上柳梢花自香,夜来香。善始善终,品。风味,羊入虎口。”洋洋洒洒,不曾有丝毫的停滞。一气呵成,令人叹为观止。
“兰兄,在下佩服。”慕容昂见兰轩率先完成,也是暗自钦佩。
“好。好。好。”魏其文连连惊叹道,心下对眼前之人便有了爱才之意。兰轩此人虽无甚背景,却是真才实学摆在那里,若是他能继承城主府,必然不会让自己失望。更何况,没有背景,更加只能对魏家尽心竭力。午膳时听妙蕊提及此人两颊泛红,神色娇羞,想来也是她认可的夫婿之选。如此想来,心下已是有了计较。
第二关决出胜负后,众人却是都不知这第三关是何比法。正在众人议论纷纷之时,一个丫鬟端了一个用红绸盖着的托盘向魏其文耳语了几句,魏其文听后莞尔一笑,点了点头。
那丫鬟得了老爷允许,便捧着托盘向兰轩走去。近前看到丫鬟的模样,竟是晌午见过的春梅。兰轩温润一笑:“春梅姑娘可好些了?”
“烦劳公子挂心,奴婢无恙。”春梅对着眼前称得上救命恩人的兰轩,语气中满是感激,“这是小姐让我赠与公子的。”说道便揭开了红绸,原来是一小株兰花,“小姐说,君子谦谦,唯有公子能与花中君子相配。”
“多谢小姐抬爱。”兰轩看见那兰花,初时不知怎的一怔,片刻便又立即露出了温润笑意,欣然接受。
众人皆恍然大悟,想必魏妙蕊一直在暗处看着各人的表现,这最后一关,便是看的小姐的选择了。此番“君子聚”至此便是落了幕。想必不出几日,城主府要有喜事了。
(五)红帐情暖喜登科
是日,暮水城洋溢着满满的喜气。锣鼓喧天,红妆十里。
已是入夜,城中却仍是不减热闹,尤其是城主府中,更是灯火通明。
一众宾客一轮又一轮的敬酒后,兰轩就着家丁搀扶着徐徐地往内院去,闻得阵阵若有若无的幽香,摆了摆手示意下人先下去。
“姑爷……这,小姐还等着呢……”语带为难之意。
“放心,我就是走走醒醒酒。”
见劝不过,下人们也只好告退作罢。
兰轩循着香味信步走到了花园,只见一粉衫女子静坐在莲池旁,肩膀耸动,好似是在哭泣。那背影似曾相识,晃神间不由地慢慢靠近了过去。
“娘,妙蕊真是好福气,我都羡慕了呢。”素手芊芊,摆弄着手中的河灯,“娘,您说,若是今日入主城主府的是您……”泪不由地落了下来。那温润的笑意仿佛还凝在脑海里。自己是见过他几次,却都是他和妙蕊赏花之时。他仿佛全然不记得当日一见。待自己与一般下人无异。也是了,自己只是小小的丫鬟,人家可是城主府的姑爷,未来的城主,怎会记得自己。心下虽是如此想,却不由地微微犯疼。
将河灯向前拂去。揉了揉微微麻了的腿,想要站起来,却是一个重心不稳,欲往池中倒去。
“小心!”却是被一把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扑面而来的一股酒气却不难闻,而是让人眷恋的味道。那声音几经如梦,此时听到却好似在梦中。韩云心神大惊,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
来人松开了手,韩云顿时就失了依靠,心底不免空落落的。惊魂未定之下,看着因酒醉而脸色微红的兰轩立在自己身前,皱着眉头似乎在责怪自己的不小心,眼泪就这么不自觉地顺着脸颊下落。
“怎生这么不小心。”那语气微微有恼意,全然不似平日。
“姑爷。”韩云低下头,声音几不可闻。
兰轩被她一叫,皱了皱眉,似有不悦,却又点了点头:“怎的半夜还在莲池边?你一个女子多危险。”
韩云止了眼泪,只是轻声道:“今日是奴婢娘亲的忌日,方才在莲池放河灯权当祭奠。”
“原来如此,你倒是个有孝心的。”那醉意也稍稍清醒了过来,“夜已深了,还是早些回去歇息。”
“姑爷也早些歇息吧,小姐……小姐怕是等急了。”嘴唇似乎要被自己咬出了血,却依旧说道。
“嗯,现下被你这一吓,酒倒是醒了一大半,是该回去了。”兰轩又恢复成了那笑意盈盈的样子,便是转身要走。
“姑爷!”
“嗯?”止步。
“姑爷……姑爷可喜欢小姐?”那声音颤抖着,有压制不住的紧张。
“妙蕊同我是夫妻,自然相敬如宾。”兰轩转身看向她,又走了回来,“你可能种出君子兰?”
这莫名其妙的一问却是让韩云不知所措:“要一些时日。”明明自己并不懂君子兰的种法,却是下意识地答道。
“云儿,你可愿等我?”兰轩却是站得离她越发地近了,似乎鼻尖都能触到他的气息。
韩云闻言猛地抬头看向兰轩,眸中有惊喜,有不解,更多的则是期冀。“左右无事,何妨一等。”
兰轩闻言莞尔一笑,却不想她是此种回答。俯身在她额上轻轻落下一吻,淡如烟云,浓情似墨。“不出这个冬天,云儿,我定不负你。”
“那……小姐……”韩云恍惚间还在梦中。
兰轩神色微微一黯:“云儿,有些事我不得不做,不告诉你也是为了你好,只一点,你信我,我心中的人,只在眼前。”紧紧地握着她的手。
“好,我信你,我等你。”韩云深吸一口气,作出了此生重于千钧的决定。
新房,红烛燃得正旺。大红的喜服显得那么刺目而鲜艳。
闻得房门被推开的声音,魏妙蕊心中一紧,手心微微出汗,抓紧裙边。
大红喜帕被摘去,含羞抬眸看向眼前之人。眼前的谦谦君子便是自己的夫君,自己要相伴一生的人。那一刻,魏妙蕊只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女子,如在梦中。
“娘子,久等。”兰轩看着她怔怔的模样,不知为何脑海中闪过那一双垂泪的眸子,不过瞬间,又恢复了正常。
“相公,妾身便是等得一世,也是甘愿的。”魏妙蕊脸颊泛红,朱唇微启,话中是满满的深情和化不开的痴恋。
“夜深了。”兰轩轻抚她的眉眼,那眸中深情似海。魏妙蕊看得呆了,却是没有发现他的双眼透过自己却是看到了什么别的人。含羞点头,伏在他的胸膛。
芙蓉帐暖,满室春意。红烛不熄,夜色未央。
(六)神魂何日长相忘
盛夏过后,老城主魏其文忽染顽疾,药石无灵。兰轩逐渐接手了城主府的大小事务。老城主虽日渐病重,兰轩却不负所望,大小事情打理的井井有条。渐入了秋,魏其文的身子每况愈下,最后只能日日卧床,每日醒来的几个时辰,也是神情恍惚。
魏妙蕊对父亲的病束手无策,终日愁眉不展。幸得兰轩对她却一如往昔,温柔体贴,无微不至。还常常开解她,遍寻良医救治老城主。府中城里人人都道魏其文病前给自己找了个好女婿。
“轩,你说,会不会我们有了孩子,父亲看见兴许高兴点病就会好了。”这日,魏妙蕊抚着自己平整的小腹,愁眉不展。
“傻丫头,你我都年轻,莫要多想。”兰轩柔声安慰后便去了魏其文的房间。
韩云坐在魏其文床边,看见他神色憔悴,眼角有泪欲落未落。
“依柔?是你吗?”不知何时,魏其文竟醒了过来。张开眼睛却是看到自己心之所念之人竟在眼前,恍惚间不禁大喜,想要坐起来。
韩云闻得此言,不禁心神一震,眼泪落了下来。
“依柔,你是在哭?……对不起,依柔,是我对不起你……”魏其文见眼前女子面容时远时近,却和记忆中那个人的样子重合在了一起,一时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里,“依柔,我曾答应你回府后便来娶你,可我没有做到,对不起……”
“你为什么没有做到!为什么!”韩云闻言心中更是疼痛,积郁了多年的怒气终于是爆发了出来,“你位居城主,有什么做不到的?为什么另娶她人,让娘郁郁而终……”怒喝中带着哭腔,身嘶力竭。
“当年,为了城主之位,为了沐家的支持……我不得不这么做……”魏其文还是把韩云当成了韩伊柔,那个曾经海誓山盟的女子,自己辜负了的女子。
“你可知道,当日娘带着我路远迢迢到暮水城寻你,却只得知你早已另娶她人,还宣告天下终身不纳妾,真的是深情似海有情郎啊!你可知道,当日娘临终前看着床头早已枯萎的君子兰,心心念念的都是你!”韩云阵阵冷笑。
魏其文闻言大惊,望着眼前的女子,张口却喊不出声音,只是瞪大了眼睛。嘴唇蠕动,却发不出声响。
韩云见魏其文的模样,怒也不是,哀也不是,掩面冲出了房间。
魏其文呆呆地望着房门,脑海中都是韩依柔的模样。那年,他被仇家追杀,昏迷在河边。醒来时入目的是一个秀丽女子,那一眼,就迷醉了他的心。之后海誓山盟,是那般的笃定。那年,回到暮水城,城主之位明争暗斗,沐家嫁长女沐安瑶与他为妻,要求他宣告天下终身不纳妾方才支持他登上城主宝座。他只好为江山而舍了美人。那年,沐安瑶患病离世,自己暗中去寻日夜思念的人儿,却只见得一片荒芜,当年草庐不再,人亦难寻。
方才的女子……竟唤依柔作娘……思及此处,一口鲜血喷出。自己隐约记得她叫韩云,半年多前来的城主府,在府中做园丁学徒……心头疼痛难抑,又昏厥了过去。
片刻,又一人踏入了房间,盯着床上昏厥的魏其文,眸中满是憎恨、厌恶。手中的拳捏得十分之紧,指尖似乎要掐出血来。魏其文,你果真害人不浅!自己竟怎么也想不到会是今日的局面。
(七)世事轮回不由人
是年,已入深秋近寒冬,城主府愈发地见着肃穆,只因老城主病危,很可能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这日,天色灰暗,天空阴沉地让人喘不过气。老城主的房门前黑压压地跪满了人,隐隐有抽泣声传来。
“云……云……姐……柔……”老城主行将就木,依旧艰难地向面前暗自垂泪的魏妙蕊努力地说着,只可惜没有人听得懂他的话语。一滴浊泪不甘地低落,一直看着门口,却是没有看到所念的身影。
“父亲……女儿救不了您,女儿不孝……”魏妙蕊见着魏其文痛苦不堪的样子,心中实在是疼痛,加之这几日本就身体不好,抽泣间便晕厥了过去。
“送夫人回房。”兰轩着春梅道,又将众人遣了出去,不一会,房中便只剩下了二人。
魏其文看着眼前长身立于床边的兰轩,眉目间是温润,是谦和,还有几分傲气。这些日子代行城主之职做的甚至比自己好,待妙蕊也是极好,将城主府与妙蕊交至他手上,倒是可以安心。
兰轩嘴角泛着隐隐的笑意,有一丝快意、残忍的意味。一步步走至床边,俯视着魏其文。那目光有仇恨有厌恶,却是全然没有平日里的恭敬:“魏其文,你可记得红尘乱?”
魏其文闻言忽的睁大了眼睛。
看着魏其文的反应,兰轩露出了满意的笑容:“那你一定也记得兰天宇吧。”
魏其文顿时脸色惨白,不可置信地看着兰轩,那神情,那眉目,自己竟是没有发现与多年前那个同样俯视自己的身影何其相似。
“是想说我怎么没死么?你当然不想我活着,满门七十二口,当街处斩,魏城主好大的威风啊!”兰轩的目光中寒意更甚,“当年你不就是用红尘乱毒害我父,再趁其神志不清时向朝廷诬告他贪污祁水水患灾款,致使我兰家满门抄斩。魏城主现在可感受到了红尘乱的滋味?”
魏其文此时心中早已是绝望,心头郁结,连连吐血。
“血?你即使吐百倍千倍的血也偿还不了我兰家的满门血仇。母亲甘愿被狱卒凌辱,才换得我一条生路,我兰家所受种种,都要你一一偿还!”兰轩的眸中泛过丝丝疼痛,更多地便是升腾起的无尽仇恨。“想要为魏家留后吗?我根本不会让魏家的贱人怀上我兰家的骨血!”
魏其文闻言更是眼前一黑,万般悔恨涌上心头:“你……好狠……”一口气郁结在心,便是两腿一蹬,撒手人寰了。
兰轩厌恶地看着床上的尸体,转身走向房门,打开房门后却是愣在了原地。
只见房门前不知何时便站了一个女子,面无血色,泪流满面,手指掐在了血肉中,整个手掌都已是模糊不堪。她双眼无神,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甩手便是一个巴掌,手却又生生地停在空中,不进不退。
“云儿。”喉头发涩,却是艰难地叫道。
“为什么?”韩云只是怔怔地望着他,“我也是他的骨血。”
“云儿,你和他不一样。”兰轩伸手欲擦去她脸上的泪水。
“你早知道!”那声音喝问却是没有丝毫其实,只有刺骨的悲哀和绝望,“在你眼中我和妙蕊并无不同罢!都是你复仇的工具,对不对,兰少城主!我竟为着杀父仇人对不起自己的亲妹妹!这就是你要的结果,要我魏家血债血偿是吗!”
“云儿,你相信我,我不曾想过负你。”兰轩见着韩云的神色心下大乱。
韩云只是看着兰轩,不再言语,似乎从未真正认识过眼前之人。兰轩,君子还是小人。良人还是仇人。自己竟如此可笑。心头郁结难舒,便吐出一口血来,昏厥了过去。
兰轩忙横抱起她急急地往房间走去。却是没有发现转角处早已瘫软了另一个女子,惨笑不已。
(八)情殇难解缘生灭
“老城主西去了!快去请城主和夫人!”
“不好了,不好了,快去请城主,夫人留书自尽了!”
“城主呢!赶快派人去找!”
城主府中此时已是乱作一团,上下都是慌乱不知所措,又各处都寻不到兰轩,众人如同无头苍蝇般乱撞。
而此时的兰轩却是在韩云床头急急地踱步,颇有些不知所措。
终于是有人寻到了兰轩在此,急急地禀报了诸多事情,听闻魏妙蕊留书自尽兰轩也是一惊,又回头看了看还躺在床上的韩云,嘱咐人好生看着,便匆匆离去。却是无人发现床上的人眼角溢出了两行清泪。
走到门口,便见得一袭红衣的魏妙蕊躺在床上,脸上已无血色。是成亲那日的喜服,艳丽如斯,凄美如斯。兰轩脸色一白,颤抖着拾起地上的遗书:“悔将真心错付,自此君已陌路。难报深仇无颜苟活,死生不复相见!”兰轩心头一震,却是不曾想到魏妙蕊决绝如此,说到底自己终归还是对不起她的。
后心忽然透出冰凉,兰轩的眉目中泛着疼痛,柔声道:“云儿……”慢慢转过身去。
“住口!你再动一步试试!”语气中有着慌乱,似乎不愿看见眼前之人。
“云儿,你看,下雪了。”兰轩却恍若未闻,转过身让剑尖对着自己的心口,一步步走向韩云。剑尖刺入衣服,便渐渐有着血顺着剑流了出来。韩云步步后退,渐有风雪拂面,刺骨冰凉。
“还记得我曾说,不过这个冬日么?云儿,对不起,我食言了呢。”兰轩看着漫天的风雪。“云儿,你知道么,有些事是命中注定,由不得自己选择。兰家七十二口人的性命太重,我被压得好累。你看这场雪下得多是时候,洁净了这些血污,这些罪孽。”兰轩神色恍惚,竟自己朝着那剑一步步走去。
“你不要过来!”韩云怒喊道,手不住地颤抖,“我求你不要过来……”最终怒吼变成了哀求。
“云儿,不能看君子花开了,你看,我一直在食言呢。对你也是,妙蕊也是。”兰轩嘴角泛起笑意,“云儿,我累了。”纵身扑向那剑尖,笑意如春日暖阳。剑刺入身体的声音,众人的惊呼声,都在韩云的耳中呼啸不觉,她只是看着兰轩倒在自己的眼前,死在自己的剑下,带着决绝却超然的笑意。之后,便是天悬地转。
(尾声)
初雪,九月二十五,魏其文老城主因病离世,府中婢女刺杀少城主兰轩,兰轩命丧其剑下。其女魏妙蕊不堪悲痛,自尽离世。当日“君子聚”,兰轩拔得头筹,与城主爱女喜结连理,传为一段佳话。而今兰轩遭人刺杀离世,其妻殉节而去,不可谓不凄美。只是那刺杀兰轩的婢女却却在那之后消失无踪,无人可寻。
暮水城外百里,临水而建的有一木屋,其间住了一喜着青衫的女子,养得一手好兰花,以此谋生。周围村子谁家有个周转不通的,央了她一株兰花去,她也丝毫不吝啬,慷慨相赠。只是她房中床头有一株君子兰,却是任何人动不得的。逢人问起,她总是看着那君子兰,神色温柔间却说不出什么。仿佛自己与这兰花冥冥间有着微妙的联系,不可割舍。自己只记得自己叫做韩云,其他便什么都不记得了。有时看着满室的兰花,心里总是觉着空落落的,好似缺了些关之性命的东西,却如何都找不回。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