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东海
十
雨后初晴的一天上午,杏花姐妹仨和弟弟长安正在打麦场边,自家的一棵柿子树下卸柿子,一对背着背包的陌生中年夫妇来到跟前,打听知青的宿舍在哪,说他们是从上海来看儿子李强的。杏花取下竹夹杆上一都噜红彤彤的柿子,放进葛条笼,转过身,一眼看到正在和五姐说话的中年女人,心里格噔一下。高挑的个子,长发披肩,一身湛蓝的新装熨贴得非常楞缯,看上去四十多岁的年龄了依旧曲线优美风韵犹存,唯有笑时白皙的瓜子脸上,眼角的三道鱼尾纹,显示着岁月留下的痕迹。一对杏核眼,明目善睐,通直的鼻梁下,小巧的嘴巴讲起话来细声细气。就在杏花转过身与之目光相对时,两人不由惊得哦了一声,两人同时觉得对方很像一个人,但一时半会又想不起来到底像谁。那女人也许是为了掩饰对视的尴尬,对杏花微微一笑,指着五姐菊花和六姐石榴问,“姑娘,你是她俩的姐姐吧?”三姐妹不由得噗嗤笑了。五姐抢先纠正,“她是我们三个中最小的,我最大,阿姨!”“对不起,对不起,你看人老了就没用了,连大小都看不来了!呵呵呵!别介意,别介意!”杏花赶紧回到,"没事儿,阿姨,让我弟弟带你去吧!”说完嘱咐弟弟长安,把俩远乡人领到知青宿舍去 ,找他们的儿子李强。
看着三个人远去,拐过墙角了,六姐石榴回头眨吧眨吧眼睛,问五姐和妹子杏花,"你俩看刚才那个女人像谁?“
"像杏花,简直太像了!”五姐菊花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样,把在胸前合十的手掌,随着仰头闭眼作出的回答 如花儿盛开般向两边打开。
杏花这才一下子意识到,那个阿姨除了口语外,无论是个长还是长相 ,的确和自己很像,啊!天下竟有这么巧的事情!然而她很快又静下来,这儿距上海千里之遥,像又有什么关系呢!还是赶紧卸柿子吧!她又捉起了夹杆,伸向缀满枝头的柿子。
一缕缕炊烟从农家小院升起,杏花的母亲系着围裙,在小河沿儿呼唤她姊妹几个回家吃饭。正好弟弟长安手里拿着一包江米条回来,说那阿姨和叔叔非不让他走,好奇地问这问那,他们问杏花姐今年多大了,属啥的,我一概回答不知道。"啊,是查户口呢,还是人贩子呀!”六姐一听就来气。"人家只是问问咱妹子多大了,你至于发那么大火么?”"好了,好了,姐姐们,快收拾了回家吃饭!长安给姐把夹杆拿上。”
吃饭时,母亲听到这件事,只淡淡地说世上长得像的人很多,就如玫瑰像月季,芍药像牡丹,呵呵呵,快吃饭!父亲乐呵呵地只顾吃饭,一言不发。
傍晚时分,栓柱扛着一大袋山货从商州归来。
"哥,事情都安排妥当,你完全可以放心!”栓住边解绑扎口袋的绳子边回答兄长的问候。口袋里的四条烟熏野猪腿和两条黄羊腿 ,以及十几斤黑木耳,都是亲家和友人的盛情馈赠。
听说王栓柱来了,黑龙口地区的武术爱好者纷纷聚集九道岔,拜访这位民间武术高手,并热情邀请去各自家里做客,性格豪爽的他也不推托,一一应允,所以耽搁了些时日。不过也好,当这些友人知道他此行的真正目的后,都慷慨表示,张秋生的事就是大家的事,不管是谁,没有你的同意,都休想从这儿把人带走!有了这些义气的武林同道人的庇护,张主任在此避难,让人更加放心。
"辛苦你了,兄弟!”栓和老汉给弟弟递过去一缸子茶水说,"今晚我想带些山货去把延华哥看看,今年那老哥的身体明显不如往年了。”
"你去吧!”栓柱喝了口茶水说,"大儿子为国民革命死在了广州,二儿子为抗美援朝死在了朝鲜,三儿子工作又远(哈尔滨车辆长),一年回来不下一次,老婆又不在了,跟前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一个人的日子也挺难的。”
李强的父母为儿子带来了,冬天穿的毛衣毛裤和一件带毛领的军大衣,当然还有儿子最爱吃的一些食品。简陋的知青宿舍里,一眼看到脸和脖子晒成黑红颜色的儿子,母亲禁不住潸然泪下,儿子你受苦了啊!李强见到千里迢迢来看自己的父母,非常激动,叫过爸妈后赶紧让他们坐下,拿起脸盆出去到厨房边的井台提上一桶水哗啦倒进盆里,端进来让走热的父母先洗洗脸凉快凉快。站在一边的长安一看自己的任务完成了,扭头就要走。"不要着急嘛,阿姨这儿有好吃的东西送给你,还有话要问你的嘛!”正在洗脸的李强母亲叫住了长安。她擦了脸和手拉开桌子上背包的拉链,取出一包江米条就往长安的手里塞,长安拨浪着小手不接,"我姐说不能要别人的东西。我不要!”
唔幺!这个很好吃的幺,快拿上,算我给你姐姐的行了吧!
长安这才接住了这包好吃的食品。随后就开始被问这问那,这个女人好像对杏花姐很感兴趣似的,很多问题都是问关于她的。长安年龄虽小,但戒备心还是有的,他不知道这个陌生人问这些有什么用,是不是有什么企图?所以他除了回答不知道就是摇头。
儿子李强心说,问他不如问我嘛!那是实话,可他也没好意思详细给母亲说,只轻描淡写地说你问的那个女子叫杏花,是三队王栓和大叔的七女,是个勤劳能干的好青年。母亲听了点点头。李强好像突然疑惑,问母亲打听她干什么,母亲没有正面回答他,呵呵笑着说,吆,随便问问,没有什么的。草草吃了李强亲手做的一顿午饭,又和当时送他离开上海时的一样,千叮咛万嘱咐。为赶下午去西安的班车,不得不离开,李强一直将父母送到村北官路十字的车站,看着他们坐上车了,这才挥手告别,返身回村。
泥土路两边,一直延伸至村口的两行白杨树的叶子已经落尽,裸露的枝股硬生生直指云天;左右褐色的土地里种下的小麦也已露头冒尖儿,给色泽单调的大地涂上一抹淡淡的嫩绿;一群大雁从头顶飞过,相互呼唤着,变幻着队形往南而去;雨后的南山秦岭好似一条即将腾空的青色巨龙,雄奇,峻美!洋峪河北岸那棵千年梧桐却正值花期,粉中带紫的梧桐花儿竞相绽放,花香四溢,一簇簇,一串串,你挣我抢,布满树冠,恰似一把撑开的花伞,;下面水边的石头上蹲着一溜女人正在洗衣物,杏花也在其中。静静流淌的水面倒映其影,构成一幅美伦美奂的风景画儿。李强歪着头看了看,本想和杏花打声招呼,可他没有,一是因为人多口杂,那样会使杏花成为众矢之的,调笑攻击的对象,让她为难;二呢,他昨天和村里解放前在龙泉寺下的龙泉书院任教的学究王贤让老先生约好,下午两点钟去他那儿,可不能去迟了,让人家多等,所以他没有停留,匆匆走过桥面,回到宿舍取了本子和钢笔直奔老先生家,以期解开这个村庄在他脑中的诸多悬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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