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1986（13）

第十三章

慧慧的情绪慢慢平复了，她看了眼满脸慈祥的外婆，小手因为害怕而不停绞弄着自己浅绿色的衣襟，然后看了眼妈妈，才怯怯地开了口：“我本来没想和他动手，可谁让他说我爸爸没本事修不起房子的，还说我和承志迟早要让我爸爸饿死。”

听慧慧说完这番话后，秀兰彻底泄了气，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慧慧，于是只好心疼地抱住慧慧低声说：“傻孩子，别听他们胡说，我和你爸爸绝对不会让你和承志饿着的，我俩还要供你们上学呢，要让你们以后住大房子，你爸爸那么有本身，你会相信他的，对不对？”慧慧乖巧的点了点头，因为没得到妈妈的斥责而开心起来，露出一个挂着泪珠的笑容，看了让人心疼。

慧慧说的话让刘红丽一阵伤感，同时又觉得愤怒，今天的情况只是恰巧被自己碰上了，连几岁的小孩子都能说出这种话来，可见秀兰平常受到的是怎样的轻视是侮辱，秀兰眼看着母亲的脸色因为愤怒而渐渐变白，赶紧转换一下情绪，对着慧慧笑了一下，又顺手摸了摸她的头发，用轻松的语气说：“慧慧，别伤心了，今天刚好外婆也来了，我去给你做好吃的，你先和承志去玩儿，等会儿来吃饭。”

刘红丽看着在厅堂里忙活的秀兰，忍不住又叹了口气，秀兰家连个厨房都没有，做饭蒸馒头都是在火炉子上进行，想煮个麦酒都没办法。可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现在对秀兰的家务事也无能为力，只能寄希望于铁匠，希望他能真的活出个人样儿来。

此时的铁匠还在去往山西的火车上，家里发生的小小插曲自然是不知道。这次去山西，他有着不同以往的干劲和信心，一来是老板说了要让他当班长，二来他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爸爸了。他有时候甚至有些奇怪，自己年纪轻轻的怎么就已经有了两个孩子了，结婚那么早对自己是好处多一点还是坏处多一点呢？他把眼光投向窗外，看着车窗外一片片与去年截然不同建筑物，他不禁感叹：“谁要是一辈子都待在辛家庄那个小村子里，谁就一辈子没出息。”三十年后的某个阳光明媚的上午，铁匠佝偻着腰趴在村口的碾石上晒太阳的时候，不禁又想起他的这句感叹来，那时候的他才真正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虽然这句话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他却用了一辈子才理解。

为了安抚慧慧，秀兰特意做了一顿平日里过节才做的红烧肉，再蒸了一锅香喷喷的白米饭，吃的慧慧的小肚子鼓鼓的，心满意足地去睡觉了。承志现在自己会吃东西了，可是他还不会用筷子，看着姐姐一口一口的嚼着红烧肉，急得他小手胡乱挥动，一手就抓起一块塞进嘴里，小嘴因为沾了油看上去亮晶晶的，但他看上去却十分满足。

等慧慧和承志都乖乖去睡觉了，刘红丽才拉着秀兰坐到了炉子旁边，点上了煤油灯，然后满是怜爱的说：“秀兰啊，我这次来是打算把承志带过去养两天的，你一个女人家，带着两个孩子，还要地里家里两头操劳，我和你爸爸实在不忍心。在家里那会儿，你何时吃过这种苦，我和你爸年龄还不算大，你弟弟也还没结婚，照顾个承志还是有能力的。再说了，承志又这么乖，过去了我俩刚好有个伴儿哩。”

秀兰低着头半天没说话，像是在思考什么重大的问题，她明白母亲的好意和苦心，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母亲说的什么都在理，可不知怎么的，她只要一想起每天起来看不见承志胖乎乎的小脸，心上就堵得慌。她很想拒绝母亲，可是她找不到合适的说辞，于是只好先沉默着。

刘红丽很了解自己的这个小女儿，一副老实透顶的样子，说个事儿脑子得转半天弯，所以她也不着急秀兰给出答案，上次她说要养慧慧的时候，秀兰也是这样，看上去想了半天，实际上什么也没想出来，最后还是铁匠拿的主意。她准备了足够的耐心，让她没想到的是，秀兰很快就说话了：“承志还没戒奶，过去了怕是不习惯，再说了，他和承志不一样，慧慧半年大的时候，你就抱过去了，承志已经两岁了，他可是一刻都离不开我。有一次我去喂猪，脚步刚迈出去，他就摇摇晃晃的跑过来抱住我的腿，还一个劲地要亲亲，这事儿让他姑父碰巧看见了，笑话了好久嘞。”说到这事儿，秀兰忍不住笑了出来，那天承志实在太可爱了，她感到由衷的高兴，都说三岁看到老，这孩子现在这么喜欢我，以后也对我坏不到那儿去。

刘红丽在秀兰刚开始说话的时候就盯着她的眼睛，看着她脸上幸福坚毅的表情，她知道秀兰肯定是不同意了，但是她却丝毫不觉得失望，只有无尽的欣慰，自己的女儿终于是个像样的母亲了，不管再怎么艰难，也不会抛弃自己的孩子。她没再坚持什么，只是拉起女儿完全不像少女的手，不争气的流了泪。

慧慧和她外婆去楼上睡了，秀兰就和承志睡在厅堂里屋的床上，她并没有睡着，外面起风了，铁匠家的窗户是用硬纸板做的，那时候只有有钱人家里才用的起玻璃，风打在纸板上的声音清晰地穿在秀兰耳朵里，第一次，她感觉到夜晚原来这么长。

今天母亲说的话一直在秀兰耳边重复着，当女儿的不争气，不仅没能让父母享上福，反而还要让他们为自己和孩子担心，秀兰心里很不是滋味。她又想起铁匠来，自己还有父母疼，可是这个和自己一般大的小伙子，年纪轻轻就没了娘，再大一点父亲也没了，亲生哥哥当着自己的面出了意外，他心里应该也很苦吧。天啊，这是个什么世道啊，穷人的日子咋就这么难啊，真不知道这种日子还要过多久。她暗暗下了决心，这一辈子，一定要和铁匠争口气出来，以后一定不能再让别人看不起。可是他们两个文盲，又怎么才能争口气呢，看来老话说的一点儿没错，真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月光透过窗户的夹缝洒下来，看上去那么圣洁，秀兰突然羡慕起月亮上的嫦娥来，她一辈子那么光鲜亮丽，要什么就有什么，从来不会考虑明天能不能吃一顿饱饭，命运啊，你真的存在吗？为什么我的命和别人就差那么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