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座庵

作者: 竹林小野花 | 来源:发表于2023-06-27 10:09 被阅读0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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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实在不能算得上香火鼎盛。只是一片葱茏的细竹林,曲折蜿蜒的小径,晃悠悠的竹桥,横贯在忙碌河流之上。竹林外星星点点的农舍白天的时候隐没在植物里,晚上则亮起灯来,9点的时候龙云庵庄重悠远的撞钟声响起,村庄里的灯火像是佛前长明的油灯,虔诚素净。

    林三妹起先只是隔着一座大桥,远远眺望着龙云庵。她觉得心里踏实,这样持续了半月有余,她开始走到近处。

    安静,只有穿过树梢的风被叶片撞成细碎的悲伤。只对着燃香的鼎,林三妹就泪流满面。就这样伫立在台阶上,又站了许久,时间在香火中缓缓燃烧,林三妹不再往前挪动一步了。她转身,下了台阶,往回走。

    静安双手捧着一碗粥,在远处望着她消失在台阶的最后一阶。随即缓步向前,在一扇木门前驻足,伸出手,象征性地敲了几下门,便握住门把手,轻轻旋转,开门进了房,将门关上。这时候早上的第一缕阳光才将将打在龙云庵的屋脊上,显出一丝寂静的光亮来。

    农历二月十九是观音菩萨的生辰日,传说观音菩萨有三个生日,二月十九是生辰日,这一天菩萨出生为人。六月十九是成道日莲花盛开,九月十九是菩萨出家日,要举行盛大的法会。

    这天,静安相比往常,更早一些打开了龙云庵的正门。将观音菩萨佛龛前清扫干净,奉上了新鲜的鲜花,瓜果,清水和香烛。又把长明灯的酥油添了添。没过一会,龙云庵就热闹起来,善男信女从四面八方陆续赶来。大多是本地的村民,还有一些已经进城安家的信徒,因为在龙云庵供奉过菩萨,所以保持着定时回来的习惯。平素寂静的庵堂热闹起来,静安一时半会忙不过来,幸好几个居士和村里的老太太过来帮忙,静安就专心替人点香解签。

    小庵堂一般不会留人吃饭,香客拜了菩萨,求了签一般都会随缘留下一些钱或物便离去。忙了大半天,人群散去,静安简单地收拾一些香客遗落的纸屑和喝剩下的一次性纸杯。林三妹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她低着头,默默帮着收拾。静安像久别重逢的老友,对着她微笑,像是受到某种感应,林三妹抬起头,迎上了那目光。在这束目光里林三妹感受到了佛祖的众生平等,于是便顺应天意,沐浴在这片佛光里。

    “抽根签?”静安问。

    林三妹摇摇头。

    “到偏厅喝口茶吧。”

    林三妹点点头。

    她在静安的房里待到了日薄西山,林三妹不求菩萨,她只是来说心里话。

    “一直做梦,一会儿那孩子还小小的,像个小老鼠,一会儿孩子都老大的了,还能说话。那时候是想着要结婚的,老早就辍学了,年龄虽然小,但是到社会上好几年了,谈了个朋友。快过年了,他牵着我的手,我们一起从开水间打开水回员工宿舍的路上,看到墙上写着很多字,隔壁车间的同事名字也在。写着缪红梅今年我要把你带回家!后面还有很多情侣接龙,我莫名就觉得很浪漫。我看着他,他就单纯地笑笑,跟我说他家在北方,挺远的,问我要不要去,我说不去,我回我自己家。但是心里还是有点小小的窃喜的。希望他带我回家,那时候都没有感觉已经怀孕了。我回家过春节,新年里,大年初一呢,一大早我接到他电话,心里很高兴,还没高兴一会儿,他跟我说他开年不回了,工厂太累了,爹娘让他继承家里五金店。他这意思就是要跟我分手,我还傻傻问他我怎么办,他才说家里介绍了一个姑娘,事情定下来了。挂了电话我妈过来找我,她很开心,喊我起床过新年。我说好,然后把头埋在被子里哭。过完年我又回到厂里,我发现我怀孕了。能怎么办,只有一条路,就是去医院打掉,医生说药流可以,后来我蹲厕所流掉了,我就多看了一眼,成型了,就跟书上的一样,一个小胚胎,我好像还看到了一个大眼睛。”

    林三妹顿了顿,喝了口水,静安又端起水壶,给她续上了。

    “师父!我不是这个村的人,你应该也看出来了。”

    “是啊,面生。”静安如实回答。

    “我就住在大桥前面的缪大屋,是我小姐妹缪红梅家的老房子,她借给我住阵子,身体养好了再回厂。”

    “阿弥陀佛,身体不好最好回家有父母照顾要好一点。”静安语露关切。

    “师父不要误会,不是坐小月子的事。这个事过去了,我爸妈并不知道。”她叹了口气,又开始说:“自从堕胎后我在感情里就很极端,不想跟异性接触。我妈还张罗着给我相亲,催我结婚,偏偏有媒人上门,那个男人也跟着来了,胖乎乎的,个子不矮,人看起来很老实。家里开石灰厂的,离我家不远。我爸妈很满意,我那时候也没有直接拒绝,有点赌气,尤其是听说我前男友结婚了,于是我就很快同意了家里安排的婚事。唉,结婚之后才发现,没有感情是没办法过日子的,总之那种日子,很煎熬,我熬不住。先是吵架,后来打架,他这个人个子大心眼小,总是怀疑我有外遇,还不给我出门也不准我跟别人接触,一不听话就跟我吵架,一吵架不论白天黑夜就开始打电话叨扰我爸妈。更恐怖的是,有天我半夜接到网络骚扰电话,我根本就不认识,可是他却怀疑我,一直跟我吵架,都凌晨三点了,还打电话骂我爸妈。实在受不了,三个月不到,我就找个机会跑了。”

    见静安拧紧了眉头,林三妹反而坦然起来。爽朗地笑了几声。

    “所以说嘛,人这个命。我跑了,手机关机一段时间,后来联系方式全拉黑了,真的,我算是不孝的儿女,我要躲就躲的干净,可我知道,这个人不会放过我家人的。我心里难过但是没有任何办法,就愁出了病,我也不能在原先的厂里上班,我好姐妹缪红梅给我介绍了别的厂,后来我压力太大,浑身都不舒服,去医院检查的时候都走不了路,护士推着轮椅带我去找医生的。那医生真是厉害,几下就知道我病在哪里了。他跟我说不要想太多,心情放好,百病全消。我一个人在外面闯,身上留的钱不多,不打工就没地方住,缪红梅请假把我带到她老家住。让我修养好身体再回去。”

    “恕我直言,这世上,哪有不疼儿女的父母呢,你应该回去。任何事情,要跟父母商量。”静安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林三妹的手背。

    “是我自己同意结婚的,中间好几回电话,我妈都跟我说夫妻吵架床头吵床尾和。”林三妹情绪有点激动。

    “我年轻的时候也跟你一样,倔。可是后来想想,事情发生了,总是要面对的。社会复杂,难免遇到挫折,人啊,除了自己,就只有妈妈最疼你。”静安缓缓说道。

    “师父年轻时候也遇到渣男了?嗯,不好意思啊,我嘴快。”林三妹脱口而出。

    “没事,都多少年的事了。我那时候也不过你这么大年纪。那个年代,家里成分不好,父母给不了好生活。日子过的紧巴巴。我有一个哥哥,下田抽水的时候漏电被电打死了。家里就剩了我和爹娘。爹出去跟人赌,输了跑出去躲债,家里全靠着娘。”静安突然眼眶一红。

    “娘也是个苦命的娘,我娘自己原本有娘,五岁边上跟人跑了,走的时候就留个拨浪鼓给熟睡中的孩子,几十年都没有消息,后来托人找回来。是老的要死了,想见孩子最后一面。我娘想娘想了大半辈子,临了真能见面了,她不愿意了,就这样她们到死都没见上面。”

    杯子里的茶凉了,屋外的天色暗了下来。静安看了看天色,站了起来:“晚上在这用些素斋吧。”

    “不不不,不麻烦了,我先回去。改天再过来,叨扰师傅了。”庵里的作息总归是要规律些的,虽然话没有说完,但林三妹不好久留,只好起身告别。

    静安没有过多挽留,只是给了一个观音坠子,让林三妹随身带着,安稳睡个好觉。

    待撞钟闭门,静安巡查完整个庵堂,简单地下了一份素面,便端进了靠东边的房。

    或是一吐心中的阴霾,林三妹觉得整个人舒坦多了。握着静安赠的观音吊坠,整夜无梦,睡得舒坦。

    几日后,林三妹又来了,只是一个普通的日子,并无香客。林三妹径直走进庵门,静安刚巧正在翻阅经文,互道一声好。便不见外,林三妹只坐在一旁听着静安诵读经文。她听不懂,但诵读的声音平缓沉稳,直击心灵。林三妹不觉入了神,似有所悟。

    过不多时,静安端来茶水,二人又促膝长谈。

    此后一连几日,二人无话不谈,直到有一天林三妹过来道别。

    “师父,我一个礼拜后要走了,车票买好了。”

    “回家吗?”

    “不是不想,是不敢。”

    “那是?”

    “劳务派遣,到国外去赚钱,混出点样子再回来。”林三妹咬着嘴唇,她何尝不知道异国他乡对她意味着什么。

    “抽支签?”静安没有再追问,转过身,拿过观音菩萨佛像前的签筒。

    林三妹点点头。

    “生辰八字出生地点都写下来。”静安接过林三妹递过来的签。

    “我不大懂。”林三妹有点茫然。

    “解签要配合求签人的生辰八字出生地点最好还有父母的名字,这样才准。”静安解释道。

    “那还不简单,你看我身份证就好了,阳历农历什么的我不会换算。我父母名字我写给你。”林三妹赶紧从兜里拿出身份证递了过去,又拿过纸和笔写下了父母的名字。

    “好。”静安师傅微笑着点点头。

    是中上签“人非孔颜,鲜能无过,过而能改,仍复无过……”

    “师父,我求的是平安,这签文?”

    “平安!”静安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林三妹回去的时候,站在观音佛像前沉思了许久,脑海里回想着静安说的那句:“这世上哪有娘不疼儿女呢……”

    从龙云庵回去的第三天头上,派出所开车带着林三妹的父母去缪大屋组寻到了林三妹。事情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糟,父亲一直不作声,母亲早已经原谅了她。承诺只要她愿意,马上回家协商离婚的事情。彩礼什么的都退回去,再不行就打官司,人回去就好。

    林三妹当然愿意回去,林三妹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她的病全好了。

    林三妹跟着父母回家了,在车上,她想起来还没有来的及跟龙云庵的静安道别。

    “观音菩萨真灵,求得签真灵。”林三妹感叹道。

    晚上九点的时候龙云庵庄重悠远的撞钟声响起,静安敲完钟,打好一盆水,进了东边的房子,打开门,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尼靠坐在床上,老者已近耄耋之年,枯瘦干瘪,却眉目舒展,有长久修行者的风骨。

    “娘,我给你打水洗脚来了。”静安弯下腰,放下木盆。

    “那个妹儿的事情怎么样了?”

    “人接走了,平安哦。这世上,哪有娘不疼孩子。”静安一边回答一边轻轻地帮老人脱袜子泡脚。

    “平安就好。”老者又指了指床头柜,示意静安打开。

    一个古旧的拨浪鼓安静地躺在床头柜的抽屉里,鼓面斑驳,穗子已经参差不齐,木手柄磨得光滑泛着淡淡朴拙的光。

    “娘……”静安望着老者。

    “菩萨留给我的时候不多了,等我走了,把这个捎给我。”

    “哎……”静安鼻子一酸,赶紧低下头将老者的双脚握在手心再缓缓放进热水中。

    只是一片葱茏的细竹林,曲折蜿蜒的小径,晃悠悠的竹桥,横贯在忙碌河流之上。春去秋来,龙云庵始终伫立在这。

    又是一个农历二月十九,静安忙碌地接待着来往的香客,人群中有一个熟悉的面孔,那是林三妹,她带着父母,回来还愿了。

    林三妹看到了她,静安朝她点了点头,眼眶一红,背过身去,拿起了茶壶。这一年,静安没有了娘。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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