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伶仃谣

作者: 隅川 | 来源:发表于2018-05-08 08:06 被阅读125次

    阿瑶篇:

    (1)

    阿昱,你怎么还不回来啊?阿婆门前的槐花都开了七季了,我学做的槐花糕你都还没尝尝呢。

    “徐家丫头,徐家丫头,昨夜里,边关有消息了,说是胜了,我们胜了啊!”阿昱离开的这些年,阿婆去了,我能说说话的,只有临门的阿妈了。

    “阿妈,我们胜了?当真……当真是胜了?”我听着声音扔下了木柴,抓着裙角擦了擦手,就冲了出去。

    “哎~”阿妈手里还提着装满衣裳的篮子,怕是急着跑回来的,说话都还在喘,“胜了,胜了……周家小子是要回来了啊~”

    “回来了,阿妈……回来了……他要回来了……”阿昱要回来了,七年六个月又六天,这一刻我再也坚持不住,就那么顺着木门蹲在了地上,“咳……咳咳,阿昱……”

    我知道我又哭了,宛如那年他走的时候。槐树正值花开,亦宛如那年他说“阿瑶,我娶你吧”之时。

    (2)

    一场雨后,槐花尽开,阿婆院子里满是花香。

    “阿婆,阿婆,我想吃槐花糕了,阿婆。”我站在槐树下,鼻子凑着垂下来的槐花,窜进鼻子的花香立刻让我想到了阿婆做的槐花糕。

    “你这丫头,怎生得这样嘴馋?”阿婆在灶房听到我的叫喊,笑着应我。

    “好阿婆,我们做槐花糕吃吧,好阿婆。”我跑到了阿婆身旁,挽着她的胳膊轻轻摇晃,我自是知道阿婆疼我,定会答应我的请求。

    “好好好,阿婆做槐花糕给我馋嘴的丫头吃。”阿婆笑的眼睛都弯了,捏了捏我的脸,便牵着我去屋子旁拿了一根竹篙,“这么嘴馋,当心嫁不出去喽~”

    “嫁不出去才好嘞,天天陪着阿婆,让阿婆给我做好吃的。”

    “你这丫头!”

    阿婆举着竹篙,轻轻打着槐树,白色的花朵零星掉落。我看着阿婆没打几下就开始喘气,不忍心她再继续,“阿婆阿婆,我来打吧,让我来打。”我跑进灶房,把衣裙里装的槐花倒进了竹篓里,又跑出来,接过了阿婆的竹篙。

    “那你小心点,阿婆先去做饭了。”阿婆抬手擦了擦汗,进了灶房。

    也难怪阿婆喘气,这竹篙看着细长细长,举起来还真不轻。我索性丢了竹篙,挽起衣袖上树。

    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去扯断一串花,想到阿婆做的槐花糕那么香,可真有些好奇这新鲜花朵的味道。拽下一朵,将它放在了舌尖,有点点汁水沾在了舌尖上,当真有些甜。

    够得着的花,都被我摘了下来,心满意足得放在了衣裙里。

    “好吃吗?”突然一个声音从树下响起,吓得我一抖,拽着衣裙的手一松,我的槐花尽数掉落。

    树下的少年,年纪与我相仿,透过落花的缝隙,见着他浓浓的剑眉,可棱角分明的脸上也还带着些许稚气。

    我待扶着树稳住了,便问他,“你是哪家的野小子,偷溜进我家院子里来做什么?”

    “我叫周昱,村头茶铺老周家的孙子。”他抬头望着我笑,眼里尽数槐花。

    “那你还没说溜进我家院子做什么呢!”

    “我来做什么呢……”

    我等着他的回答,他却开始在树下打转转不再看我。

    “喂,你干什么呢?莫不是树下有什么宝贝?”气急了他不搭理我的样子,我摘了一条小枝,朝那周昱扔去。

    “哎呦。”他捧着脑袋终于抬头看我,“树下哪有什么宝贝?要有宝贝,那也是在树上坐着的。”

    宝贝是在树上坐着的?

    “哼!油嘴滑舌!”我从树上慢慢爬了下来,瞪了他一眼,就蹲下来开始捡我的槐花。

    “哎,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他也蹲了下来同我一起捡。

    “我为何要告诉你?”

    “阿瑶啊~吃饭啦~”偏偏这时阿婆从灶房里出来叫我吃饭。

    “我知道了,你叫阿瑶。”他突然凑近我,笑的像只小狐狸,“阿婆好。”

    “哎好,你是哪家的孩子?生得俊俏的很呐!”阿婆见着他,不赶他走,反到还笑着同他讲话!

    “我是村头茶铺家的孙子,阿婆可以叫我阿昱。”他见着阿婆朝他走过来,竟然把衣裳里的槐花全到进了我的裙兜里。

    “你!”我又不能不要那些槐花,只能看着他这么做,然后见他去搀着阿婆,讨好我的阿婆!“哼!”

    我进了灶房,再出来的时候,就看见阿婆将他送到院口,“等槐花糕做好了,阿婆让阿瑶给你送去啊。”

    “可就怕阿瑶厌我,不愿给我送。”那周昱低着头扣着衣角,叹气的样子,都快让我以为他是真心难过了。

    “不得,她不去送阿婆就去给你送。”怪阿婆慈祥,看不出他的小把戏。

    “我送!”再怎么厌他,也定不能让阿婆去送。

    “好嘞!”周昱像是生怕我出尔反尔似的,一溜烟儿,就跑出去了。

    日后想来,我与阿昱真正的相识就是因为那几块槐花糕吧。

    第三年孟夏,阿昱带我去了江边,杨柳成片。

    “阿爷说,我家祖上是江那边的,只是北狄入侵,才一路逃到了这里。”阿昱的声音混着浪声传入我的耳里,却隐约感受到悲伤,是了,他只说了他的阿爷,他的祖上,却没有谈及他的阿爹阿娘。

    “阿昱……”我不知道要怎样安慰他,我对阿爹阿娘是没有记忆的,自然不能体会到他的感受。

    “阿瑶,我们种棵柳树吧,往后,我们就一直住在村子里,安安稳稳。”突然,我的手被握住,我微微挣扎了一下,也不见他松开。

    “嗯。”罢了,反正也没人瞧见。

    风里种好的杨柳,青叶摇曳。阳下纷飞的柳絮,随江东去。

    “这样每年都能来看看它长大多少了。”阿昱撕下衣角,系在了柳枝上,相必也一定是和我一样的想法吧。

    “阿瑶,我娶你吧。”

    我以为是风浪太大,将他的话听错了。

    “阿瑶,我娶你吧,往后每年我都陪你来看看它长大了多少。”阿昱抱住了我,贴在我的耳边,又慢慢道出了这句话,许是怕我没听见。

    那时,我们谁都没想到,再来时,终只是我一人。

    (3)

    我穿着如雪的白衣,梳理及腰的长发,总用黑发盖白丝,总想着近几天阿昱回来了,我还能是当初模样的阿瑶。

    “咚咚咚,咚咚咚。”院子门没关,敲门人定然不是熟人吧。

    “来了来了。”我放下为阿昱新做的布鞋,出了屋子,却见门外是两个身着盔甲之人。

    “你可是周昱之妻,徐瑶?”既然提及阿昱,那为何不见他人?突然一种不好的预感从心底生出。

    “回大人,正是妇人。”我说话的声音都不敢太大,生怕激怒了二人,给我带来什么坏消息。

    “圣上体恤,特予抚恤银五十两。”说话的士兵从另一人手中接过钱袋,递到了我眼前。

    “你……说什么?抚……抚……”是我听错了吧,前几日阿妈才和我说胜了,阿昱就要回来了啊!

    “拿着吧,我们还要赶去别家。”士兵将钱袋塞入了我的手中,又去寻下一家倚门盼君归的女子。

    我低头看着手里的钱袋,早已双眼模糊,“阿昱……阿昱……”五十两,太重!我用这五十两能把我的阿昱换回来吗?

    “阿瑶,不要太记挂我,我一定会好好回来的。”

    阿昱,你说好会回来的呢?难道那日落一地的槐花,是早就知道了这样的结果?可为何……为何我就不知道呢?为何我就让你去了呢?

    “阿昱!啊~阿昱,你回来,回来啊!回来啊……”钱袋掉落在地,我甚至连自己都支撑不住。

    我不知道我哭了多久,也不知道阿妈是什么时候来的。

    “周家丫头……”阿妈见我跪在地上,也赶紧蹲了下来扶我,“周家丫头,你也不要太难过了……”

    “阿妈,我没事,你先回去吧。”我轻轻推开了阿妈的手,根本就看不见路了,也不知自己是如何走进了屋子,关上了门。

    堂中央的“囍”字,早就褪得认不出本来的颜色了,桌上的两个小杯,却都还干干净净。我扶着桌沿坐了下来,拿起了那双大大的布鞋,“阿昱,这双新鞋我才开始做,你莫要怪我手太慢了,其实还有六双新的呢。”一针穿过去,又一针穿回来,扎的不是鞋,是我啊。

    素色的布鞋染上了数朵红梅,可我也不想去在意这些了。我打开了木柜,将这双新鞋同其他六双新鞋放在一起,又将那床红色的、绣着“囍”字的被子换上了床。阿昱,你还记得的吧,这是我们成婚那天睡过的被子,你离开后,我就把它收起来了,一个人又睡算什么“囍”!

    今年,我已经去过江边了,你种的杨柳新长了枝桠,可笑莺鸟乱飞,春草疯长,这一年春,一年夏,盼来的既然是……

    阿昱,那北方的草野冷不冷?阿昱,路途遥远,你可还识得回来的路?沉香缭绕,我已经推开了雕花的天窗,你回来的时候,要记得这是我在等你。

    我好累,合眼躺在了床上,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雾色如织,江上笼纱。

    “杳杳飞花,散落天涯,那些白骨,别忘了回家。杳杳飞花,散落天涯,那些白骨,别忘了回家。”远方来的可是赶尸人?唱的可是招魂曲?

    阿昱,萤火森森间,我终于等到了你,你明明还身着那件青衫,可你为什么不抬头看我?难道你没闻到我燃的沉香?没看见我开的天窗吗?看我啊!你为什么都不看我啊!

    “阿昱!阿昱!我是阿瑶,我是阿瑶啊!”我冲进了赶尸人的队伍,还未碰到我的阿昱,就被赶尸人拖了出来。

    “尸人的魂魄归来盘亘,来了便要离去,不作任何留恋。”赶尸人冰冷的声音阻隔了我和阿昱,我看见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双眸空洞,又继而垂下了头。

    “阿昱……”

    “姑娘也不该再停留人世,还是早早去了地府转世投胎吧。”那赶尸人看了我一眼就又唱起了招魂曲离开。

    转世投胎?我站在门前,回头看屋子,那张喜床上躺的,果真是我,来不及风干的眼泪,顺着脸颊还湿暗了一圈红。

    地府,阿昱会去地府吗?那他过了那条忘川河,喝了那碗孟婆汤,岂不是再也不记得我了?

    等等,赶尸人,再等等,让那渡河的船也渡渡我吧。

    阿昱篇:

    (1)

    草野上北风呼啸,偶有苍鹰飞过,尖锐的叫声都能割裂人的皮肉。旌旗烧红了半边天,倒在地上的尸体没有一个是完好的。

    “杳杳飞花,散落天涯,那些白骨,别忘了回家。杳杳飞花,散落天涯,那些白骨,别忘了回家。”

    黑雾笼罩下,来了几个看不清脸的人,这大概就是赶尸人了。

    “平郎县姚丽村人,前往这来,平郎县姚丽村人,前往这来。”赶尸人的声音空灵无生气,正合的上这样败落的场面。

    平郎县姚丽村不正是我的故乡吗?难道……我也死了?我不敢再回头看那具面目全非尸体。

    “你可是周昱?”见我不过去,站在最前头的赶尸人便问我。

    “是……”

    “快些过来,不要耽误了时间。”

    天越来越暗,归家的路越来越短。

    “尸人的魂魄归来盘亘,来了便要离去,不作任何留恋。这一路上,该丢的记忆统统丢掉,赴黄泉时一身轻。”

    夜很静,唯有赶尸人的咒语,送达每个魂魄的耳里,敲击着我们的思念。

    (2)

    随阿爷从北方南下逃难,一路上饿着冻着,所幸没死,还寻到了一间破房,便在这座村子安稳了下来。

    阿爷的茶铺就在村头,平日里帮忙,我也是不怎么进村里面的。那日我在门前洗茶碗,一阵阵银铃般的笑声,传入了我的耳朵。

    我抬头向前方张望,一个扎着长辫的姑娘正同她阿婆回村,背上还背着点木柴,手里攥着一串糖葫芦,红色的浆糖怕是很甜吧,但总觉得不如那姑娘的笑甜。

    “阿昱啊~是不是又在偷懒?”阿爷见我在后面迟迟没有出来,便来寻我。“怎得?在偷看哪家的姑娘?阿爷给你说亲去,呵呵咳咳咳。”阿爷许是也看见了那个姑娘,取笑我又开始咳个不停。

    “阿爷!”我放下茶碗,忙把手在裤子上擦了擦,给阿爷顺背,“阿昱想好好照顾阿爷,不想娶妻。”

    “哼,你要不娶妻,看阿爷不把你打死!”阿爷佯装生气地瞪着我,嘴角却绷不住的想笑。

    “阿爷要把我打死了,这茶铺可就没人帮你打理喽。”我扶着阿爷坐下,给他倒了杯茶。

    自那以后,我常能看见那个姑娘,田间或是林道,总是笑脸盈盈。

    我想去找她,也就这样傻愣愣的进了村,可我根本就对村子里面不熟悉,一个人闲逛了好久也未寻到人。日光很是晒人,我也实在走不动了,寻了一家有阴凉处的墙角坐了下来,打了个小吨。

    “嫁不出去才好嘞,天天陪着阿婆,让阿婆给我做好吃的。”隐隐约约的声音渐渐变得清晰,我听着这句话,不禁笑了,谁家的姑娘这般有趣。

    这家院子里的槐花可真香,我坐在墙角尽嗅了它的芳香。已是落日余晖,想想还是算了,今日先回去,改日再来找她吧。

    我站起身,便看见了树上有人,花叶之间,见她伸出那只纤细的手,摘下了一串槐花,露出心满意足的笑,毫不做作。

    这是她吧?想知道这树上的姑娘是不是我要找的人,便溜进了人家的院子。

    看她认认真真得从一串花里选了一朵,慢慢放在舌尖上,继而又露出惊奇的眼神,“好吃吗?”心里这么想着,也不知道怎么一回事就给说了出来。

    许是被我吓到了,她一抖,衣裙里的花全掉了,当真是场花雨。花隙间,她瞪大着眼睛,被残阳映照的脸颊,还有微微张开的双唇,让我想到了从前在书院里旁听来的词——“朱唇粉面”。

    待稳住后,她便问我是谁,我告诉她我叫周昱。那时,眼里便全是她了。

    我盯着她也自觉不合理,便围着树看了看,想知道她一个姑娘,怎得能爬了那么高。她气急我不理她,便朝我扔了一条小枝。我抬头的时候,她一脸怒意,故意问我可是在寻什么宝贝。是了,我来这院里不就是来寻她的吗?

    问她叫什么,她恼我不同我说,好在她的阿婆出来了,我才知道,原来她叫阿瑶。阿婆人很好,送我走的时候还说要让阿瑶给我送槐花糕吃。回去的路上,心情舒畅。

    我在茶铺等了她一天,才伴着落霞而来,但好在还是来了。我放下正准备沏的茶,跑到了她旁边。“阿瑶。”

    “阿爷好。”她却当做没听见,看见阿爷坐里面,直接就进了屋子。

    “哦好好好,小丫头叫什么?”阿爷那日也是见着她的,见她进来,忙拉着她让她坐着,而我反倒成了外人,我笑着摇了摇头。

    “阿爷可以叫我阿瑶,这是我阿婆做的槐花糕,阿爷可以尝尝。”阿瑶将手里的包裹打开,里面放了数块糕点,晶莹剔透,还能看见一两朵未碾碎的花瓣。

    “阿瑶,阿瑶,好姑娘好姑娘,是不是啊,阿昱,你可得和人家好好学学啊,”阿爷很久没有笑得这么开怀了。

    “是是是,阿瑶是个好姑娘。”总觉得阿爷好似知道我的想法,说此番话像是在帮我。

    “阿爷快尝尝。”阿瑶将糕点往阿爷那边送了去。

    吃着糕点,喝着茶,阿瑶和阿爷聊了起来,我吗?自然就是在旁边倒茶了,哪里有吃糕点的份。

    不知不觉,外面淅沥沥得下起了雨。

    “阿爷,我这就先回去了,改日再来听您说故事。”阿瑶走到了门口,打算就这么淋雨回去。

    “阿昱啊,送阿瑶回家。”阿爷说的这话正和我心意。

    “阿爷,不用了,不用了。”

    “这天快黑了,你又没伞,阿爷不放心你一个人回去,阿昱啊,快去拿伞。”

    这平日里结实的泥地,此刻已一团乱,雨落在坑里,飞起一只又一只雨蝶。阿瑶走的极慢,不似她平常。我撑着伞与她一同慢行。

    阿瑶一直提着裙子,每迈一步都十分小心。

    “怎了?”我问他。

    “还不都是你!吃什么槐花糕!下这么大雨,阿婆给我做的新衣裳都要弄脏了!”怎就赖我了?那槐花糕我可是一块也没吃啊。

    我偏头看她眉头紧皱,嘴唇都要被她咬破了,尽管她生气,但当真可爱至极。

    “上来。”我把伞塞在她手里,蹲了下来。

    “干什么?”

    “我背你,这样你的衣裳就不会弄脏了。”

    “不要你背!”

    “当真不要我背?那阿婆看到你把衣裳弄这么脏,肯定会难过的。”我作势就要起来。

    “激将法?对我没用,不过你要真想背,那我也不亏。”阿瑶把我拉住,一下子蹦到了我的背上。

    我背着她,雨声隔绝在伞外,我只能听到她浅浅的呼吸。

    那年冬天,大雪连连。阿爷身体本就不好,已经躺在床上咳嗽数日了。

    “阿爷,粥熬好了,起来喝粥吧。”我端着一碗红豆粥,推开了木门。往日,阿爷一定会应我一声,可今日……

    “阿爷?”我试探地走到床边,轻拍了一下阿爷,可却没得到回应,“阿爷?”几声叫喊之后,我颤抖的伸出手试探阿爷的鼻息。

    “阿爷!”

    茶铺关门,将漫天的大雪隔绝在外,屋内只有不住往上窜的火苗。

    “周昱……”阿瑶跪在我旁边,我知道她在看着我,可我此刻不想去回应她,我不想让她看见我的眼睛。

    火盆里的火,贪婪得吃着纸钱,我放进去一叠,又放进去一叠,火又高了,可我的阿爷再也回不来了。

    下葬那天,风很大,可我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

    “阿瑶,以后,我就是一个人了。”

    “周昱……阿婆说屋里就两人太空旷,你以后就……就搬来和我们住吧。”

    至此,我还是这世上有幸之人。

    元光12年,天子大选秀女。

    我夜起寻水喝,总能听见阿瑶同阿婆说话。

    “阿婆不舍得让你去当秀女。”

    “阿婆……这也算得是好事了,阿婆不总是担心我嫁不出去吗?这下就不用担心了。”

    “阿瑶……多少活着进去的女子都是死了的出来,那深宫哪是我们这些人待得下去的地方。”

    “阿婆……”

    我既不能文也不能武,只会劈柴做饭,沏茶度日,可即便这般无能,也不想把阿瑶交给别人,天子也不可。

    “阿瑶,我娶你吧。”

    (3)

    “阿昱,你试试这双鞋,合不合脚?”

    “阿昱,你尝尝我沏的茶,是不是得你真传了?”

    “……”

    赶尸人还在唱着招魂曲,记忆如泉涌现,却是从脑海中抽离。

    “等你向阿婆学会做槐花糕了,我也就回来了。”

    记忆里,我似乎对谁说了这么句话,然后她潸然落泪。可是,我当真一点也记不起她是谁。

    “前面便是那姚丽村了,过了这地,我们就得去阴间。”领路的赶尸人森森而语。

    今夜没有月亮,雾色如织,那江面也仿佛笼上了一层纱。有些人家天窗打开,偶有沉香飘出,却不知为何。

    “阿昱!阿昱!我是阿瑶,我是阿瑶啊!”突然,一个女子的声音在这死寂的夜里炸开。

    我又听那赶尸人说了这句话,“尸人的魂魄归来盘亘,来了便要离去,不作任何留恋。”

    我抬头看了一眼那女子,她如死灰的眼睛又突然有了神采,可我确实不识得她,便又低下了头。

    那赶尸人和她又说了些什么,我无心去听,很快,我们又开始赶路。

    曼珠沙华,滴血的红。忘川的水,凄冷的清。孤船停泊,没有桨,没有渡船人。

    “渡了忘川河,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往事皆去,你们就将度入轮回。”随着赶尸人的话,船开始缓缓移动。

    “等等,阿昱,等等我……等等我……”

    忘川平静的水面,震起一圈圈涟漪。我抬头看着岸上的女子奋力地向我们跑来,只可惜,船已经离岸,她只得再等等了。

    “阿昱……”她跌坐在岸边,怀里的槐花糕落了一地。

    只是那阿昱,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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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网友评论

      • 吴牙:绝妙好文,大师手笔。好唯美的爱情,故事就像溪水流过一样,入心入肺。
        真不敢相信,是个小丫头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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