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盟约和爱情
如果有更好的办法，卡利斯逍遥散漫又遵纪守法的个性绝对不会管任何闲事。即使是我发生了什么麻烦事，也没有信心向卡利斯寻求帮助。在我看来他可不会善良到仅仅为了帮助别人而管闲事；一个古董商，跟他谈买卖绝对好过和他谈感情。
但有时候他的行为又出乎意料，结果整件事就变了样。好像卡利斯帮忙就能把坏事变好，能转危为安，出现生机；如果卡利斯都不愿意管，整个星系再也不会有人能提供帮助一样。就连萨尔福特都说，要是卡利斯都不愿意帮助他，那么星系再没有人会同情自己的遭遇。
萨尔对他这种英雄般的期望，我想多半还是要归功于卡利斯本身的特权。“我打算一个一个星球寻找凯瑟琳，一定能把她找出来。”如是计划一个普通星系成员连做梦都不可能想象。没有任何特殊协议，却能随意出入波克塔，这一点就几乎没人可以做到。
违背星系手册的事情，本该被定罪受罚，但他好像完全活在星系法律之外。也正因为可以去到任何一个星球（当然前提是他得活着从那出来，但他已经活了一千多岁），卡利斯把维坦京拍卖会上的东西卖到愿意出高价的星球，又把不值钱的东西卖给对外界信息全然无知的星球。我没法相信这样的商人会是一个热情善良的好人，善良尚且不论，他在我这沉思片刻后，毅然决定与我告别后便去找萨尔福特，这能算热情吗？即使算，热情可绝对不是无私的提供帮助，卡利斯的热情，只有凯瑟琳。和凯瑟琳有关的才能让他俊美的脸庞露出生机，其他时候那张千岁的脸，简直就和一道没有光照的墙一样惨淡、冰冷、不可亲近。
“你能来我真高兴，卡利斯。”萨尔福特蹲在院子里，半个身体埋在铁锈色泥土中，这样的泥土堆满了整个院子，卡利斯几乎无处可站。
萨尔福特花了好大力气从泥土堆里爬出来，拿起铲子先把身体周围的泥铲到一块，接着沿着门口铲出一条小道，“将就着过来吧，卡利斯，我们进屋说。”
卡利斯对这次见面虽不抱什么希望，毕竟已从我这里得知萨尔福特出了点事，能让萨尔福特着急的恐怕除了琼，星系里再不会有别的什么事。可他怎么也不会想到，眼前这位拉美诺贝肯星人看上去竟如此苍老，拉美诺贝肯星人的俊美在这张脸上荡然无存，而他三岁的儿子却已经生得皮肤晶莹剔透，棱角清晰，仿如初识萨尔福特时的模样。
“萨尔，他长大一定比你还迷人。”卡利斯坐了下来，想让谈话尽可能轻松些，甚至私下里希望接下来的谈话不过是一场萨尔福特担心过度的小事，萨尔家什么麻烦都没发生，或许是这小子因为找不到好的礼物送给妻子，郁郁寡欢，妻子的事在拉美诺贝肯人那里可是和生命一样重要的大事，如果是这样，或许卡利斯只要在拍卖会上找一条适合琼的晚礼服就能搞定。
谁知道呢，他真不想废脑筋猜测不好的事情，这些年他已经够倒霉了，自从凯瑟琳失踪以后，卡利斯的日子就没顺利过。
院子里堆积如山的泥土让他警觉，这颗星球上怎么会这么多泥土？泥土的出现本身就是大问题，萨尔福特却还没开始告诉他究竟家里发生了什么。
“萨尔，这些泥土是哪里来的？”卡利斯问。
“买的。”萨尔福特回答。
“萨尔，你在说谎，这颗星球的法律禁止泥土，这些东西从哪里来的？”
“卡利斯，先不说这些泥土的事，我要你帮我一个忙，带我去斯坦纳维亚。”
“那颗星球300年前就禁止进入了，你在开什么玩笑？”
“不，我没有开玩笑，见鬼，这本身的确是个玩笑，谁知道会这样，纳维塔的母亲也不知道。”
萨尔福特起身关上大门，納维塔正蹲在院子角落的几片叶子旁玩泥土，小铲子一下一下把泥土铲到叶子上，注意力全集中在这些无聊重复的动作，完全没在意家里来了客人。
萨尔福特淡紫色的眼睛发出静谧幽暗的白光，卡利斯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他知道接下来不会有什么好事，他希望自己能接受得了，他感到虚弱，好像这些泥土对他也造成伤害一样。
“我必须去斯坦纳维亚，卡利斯，我们必须去，否则我不知道怎么能救她。”
“琼？”卡利斯意识到能让萨尔做出把院子里堆满泥土这种不要命的傻事只可能因为琼。可他进来到现在却连琼的面都没见到，他们本该形影不离，交配后就没有分开过，也不可能分开，如果琼死了，萨尔福特必定随她一起。拉美诺贝肯星人以痴情闻名星系，这种感情卡利斯以前是不可能理解的。但眼下琼确确实实不在萨尔身边。
“琼去哪里了？”卡利斯问。
萨尔福特望向窗外，纳维塔还在继续重复铲泥土，他不知道泥土对拉美诺贝肯星人简直如同毒药一般，会让他们长出灰褐色斑疹，最后全身溃烂。
“为什么不制止他碰那些土，别告诉我你从那些游荡商贩手上买来的，他们太不可靠了，会害死你的，萨尔。”
“你知道，没了琼我早晚会死。我不可能爱上别人，别人也不可能爱上我，拉美诺贝肯人从不爱两次。”
“到底和这些泥土有什么关系？”卡利斯不耐烦地站起来，他觉得这些泥土叫他难受，湿漉漉的粘在脚底让他想起凯瑟琳失踪前潮湿的海滩，她穿着绿色长裙，光脚在泥上奔跑。自那以后看见这种湿漉漉的东西就叫他恨不得把整个星系翻个遍好把凯瑟琳找出来。
“我们都以为只是传说，那颗星球被星系管辖那么久了，没有婚姻限制，也没有繁衍限制，星系种族手册上没有关于斯塔纳维亚星人的注意事项，可是，就是发生了，因为纳维塔的一个玩笑，真是个玩笑。”
“你的意思是琼是古代斯坦纳维亚人，她的上一代都是斯坦纳维亚人？”
“我不知道，我们相爱了，见面就相爱了，这你应该最清楚，在波克塔，我们就相爱了。只要是相爱，我才不需要知道她是什么星球，来自哪里，能活多久，哪怕她只能活一天，那我也就活一天，她活一千年我也努力活到一千年。很多星球都喜欢拉美诺贝肯，这里的人友好，专情，对于相爱的人还需要了解相爱之外的事吗，相爱难到不就足够了吗？
卡利斯，你没有爱过，你不会知道，如果你爱一个人，你看到她的样子，她对你微笑，她亲吻你，在你心灵上刻上她的印记，你就觉得浑身被充满了，虽然你可以说两个生命彼此不熟悉，他们才刚刚认识。但是，我们就是这样，当爱情来临，当命中注定的那个伴侣出现的时候，你不会有任何缝隙去想别的，除了爱她，拥抱她，亲吻她。”
卡利斯打断眼前这个拉美诺贝肯人爱情诗人般的演说，诗人闪耀着紫色光芒的眼睛又变回了黯淡模糊的枯白。
“所以你认为她变成了那些土？”
“不是，她变成了叶子，我翻了星系图鉴，可能是玉米。”
“这些是可以种玉米的土？”
“对，我试过很多种材料，但是最后，我才意识到玉米需要泥土来种，否则琼就要干枯而死了。”
“她现在还能和你说话吗？”
“不能。”萨尔福特低下头，“但我还是可以拥抱她。”
“放屁，你根本没有拥抱她。别他妈说我不懂爱情，我没觉得你们拉美诺贝肯人有多懂，无聊的浪漫，你倒是去抱着那几片叶子呀。”
卡利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发那么大火，这个拉美诺贝肯星人说自己不懂爱情，全星系或许都觉得卡利斯是个逍遥的古董商人，除了谋求利益，贪图享乐哪有什么感情，全星系都不会知道他为了凯瑟琳的失踪彻夜不眠地望着黑漆漆的天空，恨不能分成一千个分身同时去往每一个星球。
“斯坦纳维亚的信仰是万物有灵，他们相信植物、动物以及星球上的一切都具有心灵，这就是他们星球衰败的原因。他们不能吃任何星球上的东西，因为任何东西都是有心灵的，这种古怪文明不衰败才怪了。要不是星系文明让一些斯坦纳维亚人有机会去别的星球，那颗星球早就不再繁殖后代了。琼如果是古代斯坦纳维亚人，那么为了能生存，他们的祖先与万物缔结盟约，她出生时就被指定星球上的某样生物或者植物——以汝之心灵养育吾身。如果她缔结的盟约是玉米，一旦误食了玉米，她以琼的身体存活的生命也就结束了，接下来就是以斯坦纳维亚的玉米永远生存下去，作为向万物的回报。但，这个院子太小了，根本不够种玉米。”
“你的意思是？”
“可以说你的琼已经死了。”卡利斯恢复往日的平静。
“不，她没死，她只是吃了一颗，天啊，纳维塔不知道那是玉米，我们谁也不知道她和玉米缔结了盟约，她不能死，你带我去斯坦纳维亚，我去找他们的祖先，一定有办法救她。”
“没有，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斯坦纳维亚的盟约可以逆转。在这个星系里也没有听说过谁能做到逆转生命这件事。”卡利斯说话的声音低沉冷静，仿佛宣告某种显而易见的事实。
“你必须带我去，卡利斯。”萨尔福特收起哀求，走到卡利斯面前，几乎要贴到他的身体。
“没必要。既然你们星球的人那么专情，琼变成玉米你就不爱了吗？”卡利斯冷酷地拒绝，仿佛萨尔福特还不够可怜一样。
“如果凯瑟琳变成玉米你会怎么做？”
萨尔福特在微笑，卡利斯仿佛看见他的眼睛里被嘲笑的自己。
“你说什么？”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他当然不会记错任何和凯瑟琳有关的事。他认识萨尔福特的时候，凯瑟琳和琼正在这个院子里跳舞，她们是那么相像，简直像一对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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