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f !supportLists] [endif]第二十三章黯然返乡
一个周末的晚上，方舟特地赶到魏英所在的技校帮她打点行李。在苦苦捱过近一年一无是处的技校生涯之后，魏英只能选择黯然离开这座城市，离开这块令她倍感屈辱与绝望的地方。她痛苦地感觉到这座都会城市虽大却并非魏英安身立命之所，没有其立锥之地。
在做出这个决定之前，魏英也曾试图谋求其他的出路，譬如通过职介所寻找一份固定的工作。最终她只能无奈地发觉这些所谓的职业介绍不过是在骗取职介费而已，工作只是一个个虚无缥缈的幻象罢了。一如自己所在的纺织技校一样，如果说有什么区别的话，那就是这些肥皂泡会更快、更迅速地破灭。
看来是该选择全身而退了，“三十六计，走为上”，这是她唯一的“上好佳”选择。人生的可悲之处正在于此，往往只能是“之字路，偏要你走。”虽然魏英心有不甘，甚至她能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命运和自己的爱情也会因此而改变、付诸东流。
不过即便魏英想全身而退也有诸多后遗症，因为她的学费远未缴清，学校早已将她作为重点看护对象，仿佛自己被学校绑架了一般。魏英想堂而皇之带着自己的行李走出学校的大门都是不可能的。无奈的魏英只能央求另一位同学趁晚上的工夫将行李一次次的拐带出技校大门。
那天，担当这项重任的是与魏英同寝室的一位女同学，方舟同她只是初次晤面，却怎么都能感觉到她有一股浓彩重墨般的书卷气。女孩眉清目秀，佩戴着一副眼镜，乍一看蛮像一位满腹经纶的学士。因为近视的缘故，她看人总显得特别的仔细，因而流露出一副格外亲切的神情。
“你是不是魏英经常说起的那位方舟哥哥呀，”女孩故意别着一种特殊的腔调问道，尤其是在她说到“哥哥”二字时所运用的是那种怪怪的腔调让方舟分明感觉到其顽皮来，“难怪英妹子总会赞不绝口，果然名不虚传呀！”
“哪里，兄妹，兄妹，纯粹的兄妹关系！”方舟赶紧否定道，心想自己应该不是一个富有争议性的人物吧。
“我看就不那么纯粹，都亲过小嘴啦，”女孩却说道，“看你家英妹子在我们面前有多炫耀，好像我们什么都不懂，枉自在人间走这一遭似的。”
方舟一时无语，他不清楚魏英会在这些女孩面前吹嘘什么，对她如此高调地谈论自己，方舟还是很紧张的。
“待会门卫要是问起你来，你就说你是我的表哥。”女孩并没过多纠缠，嘱咐道。
“这主意不错，不过在以前那些陈芝麻乱谷子的电影里，表哥可都是有特殊含义的哦！”方舟调侃道。
“如果你愿意，也可以直接说是我的男朋友。这样老头儿那里就更无话可说了。”女孩倒是很爽直地说道。
走到门口，果然门卫老头很警觉地盘问道：“怎么这会儿才想起搬行李啊？”
“天气变热了，大爷！刚好我男朋友过来献殷勤，所以这会才来搬行李呢。”女孩儿马上便改变了口径，一边向老大爷灌着迷魂汤，一边拐住方舟的胳膊肘。方舟不由得想这应该不会是在拍电影吧，搞得像地下党人一样，还真扮演上了一出活话剧。只是这样的表演远没有银幕那样有趣，激动人心，透露出一股辛酸、悲凉的意味。
“你这男朋友可来的不是时候呵！”老人有些不放心地盘问着。
“我也这样认为，不过他挺忙的，总也抽不出时间来。”
“好吧，好吧，就当我什么都没看见。”老人挥挥手，作了个放行的动作。
当俩人再度吃力地扛着大包小包浩浩荡荡地经过校门口时，老人终于忍不住骂骂咧咧地吼叫道：“你们这两个活祖宗，赶紧赶紧。”
方舟赶紧递上去一盒烟，说：“老大爷，行个方便嘛。”
“拿走，拿走！大爷我不是傻子，你们两个活祖宗，到底有完没完啦！”老人避嫌地回绝道，作了个赶鸭子的动作，示意他们快点结束自己的行动。
“那可太谢谢您了，大爷。”女孩点头哈腰地向老人鞠躬作揖，赶紧将行李抱出学校大门。
当他俩最后一次肩扛背驮地经过校门口的时候，老人则干脆装作没看见似的背过身去，听任他们默默走出校园门。
“这老爷子可真逗，心肠还是蛮好的，就是嘴巴不饶人。”女孩说。
魏英一直焦急地等待在校门外不远处的一个角落里看守着自己的行李。“收拾得差不多了吧。”她关切地询问道。
“七大姑、八大姨可都在这了哈！”女孩说道。
“一起去吃个便饭吧。”方舟邀请着女孩。
“那是应该的，要不然不白让你占了回便宜。”女孩并未推辞。
路边就是一家小店。方舟吃力地将行李攥到店里，让魏英她们点了几个当家菜。使方舟分外吃惊的是女孩居然主动地叫了一瓶白酒：“最后的晚餐，不算很破费吧？”
听得女孩如此言语，方舟吩咐店家上了一瓶当地特酿“黄鹤楼”酒。大约正应了那一行最为著名的唐诗：仙人已逝白云间，此地空余“黄鹤楼”。
“哎，在这里这么多天简直如同做了一场梦，忽忽悠悠的南柯一梦。”女同学感触良深地慨叹道。
“那你还待在这里图个啥呢？”方舟关切地问。
“我呀，得要回我的学费，还有我的青春损失费。”女同学不无激愤地说。
“能够要回些损失那当然好了。”方舟苦笑着说，心里情知所谓学费肯定是付诸东流了，至于“青春损失费”更是无稽之谈，逞一时口快罢了。
“我不过跟着瞎起哄，吃进去的肉还能再吐出来不成。这回可要了父母的老命了。五千块啊，这可是他们借了好高好高的高利贷才筹来的。”
“多少的利？”
“三分的利，利滚利。”
方舟伸了伸舌头，他知道这样的一种境遇对于这样的家庭意味着什么，往往会演绎出许多的人生悲剧。
“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活人还能被尿憋死啊！”她几乎要吐出满口的粗话来，“嗨，别说了，哥，来，我敬你一杯。希望你不要忘记我这个小妹妹。”说罢女孩举起满杯的酒，同方舟对撞了一下，便一饮而尽。
方舟经受不住女孩如此的慷慨，也跟着咕嘟咕嘟将整杯的酒灌进肚里。“你很能喝嘛！”方舟惊讶地说。
“是吗，那咱们接着干。”女孩为自己斟满酒，再次一干而尽。
方舟敏感地觉察到女孩的情绪有些不对劲：“你就是再会喝也得悠着点，这样会被灌醉的。”
“怕啥，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那可不好，酒喝多了伤身子。”
“我这身子说不定哪天就不是自己的了，”女孩忽然哽咽着说道，“来，够哥们的就接着喝。”
“那好，这是最后一杯。”方舟拗不过她，迫于无奈捧起了“大碗茶”。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反正今天憋得慌，”女孩无限感伤地说道，“以后想再见到英子和哥哥你都是不可能的事了。”
“我们可以经常联系的嘛。”方舟安慰女孩说。
“你也不用安慰我，反正这也是我们的最后一次聚会，来，干。”
说着女孩又要给自己斟酒，方舟不得不抢过她杯中的酒直接倒在了地上，如果这是武侠剧里的一杯毒酒的话，也许这当儿会在地上噼噼啪啪剧烈地燃烧起来。方舟已经不是很明白了，看来很斯文的她怎么像只没头苍蝇似的撒着酒疯。也许今天的她远不是她自己。方舟仔细地注视着女孩，发觉她的脸上布满了红晕。
“说来也不怕你笑话，我以前读书成绩也挺好的，可是家里穷啊，尽管我名列前茅考取了高中，却没能跨进学校的大门一步，家里穷得响叮当，还有个严重哮喘的弟弟。没办法，只得辍学回家务农。可偏偏咱是背背不起，扛扛不动，天生只是个读书的料，如果不能读书的话，简直就是一介废物了。我有时真的很羡慕那些土里土气的同学，他们什么都能干。哪像我枉自聪明，不过横长一堆肉。哼，读书，读书，可把我坑苦了！”
“那也不能认为是读书的不对，不过是环境造成的。”方舟安慰她说。
“毕业后，我去学校代课，结果被更有背景的人给挤下来了；好不容易厚着脸皮去学理发，可是天天被一些‘苍蝇’叮得只起鸡皮疙瘩。最后横下一条心读这个破技校，没想到还落得这么个结局。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还能干啥，现在我是连死的心都有了。”女孩简短的几句话似乎就打发了自己近二十年的落魄光阴。
“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方舟不得不用这种空洞的书面语言安慰着女孩。
“是的，黄油会有的，面包也会有的。只是这样的道路未免也太曲折了吧。”
“看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困惑。”方舟不由得感叹道。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女孩纠正了方舟极力想避开的这句话。她在某些方面的确是很较真的。
“那英妹子有什么打算啊。”方舟关切地问道。
“不知道。”始终沉默的魏英这样回答说。
“车到山前必有路，你要想开点。”方舟劝慰道。
“是的啦，你情哥哥说得对，”女孩这时插话说，“你总不至于像我，多少还有个知心人在照应着你。”
“其实我心里也像刀割一样。”魏英凄然说道，鼻子有一种酸酸的感觉。
“剖开我的心，一定是千孔百疮。”女孩接过话茬儿。
“时间不早了，我们喝下最后一杯酒就滚蛋。”方舟最后吩咐道。
“说的也是，你们还要赶路呢。”女孩很自觉地端起酒杯，再次一饮而尽。
出门的时候，方舟能发觉女孩有些踉踉跄跄、立足不稳。
“要不要我送你一程。”方舟关切地询问女孩道。
“好的，情哥哥，只要你英妹妹不吃醋。”
“我送一下她吧，马上赶回来。”方舟回头对魏英说道。
“好吧，你去吧。”魏英说。
走在霓虹闪烁的华灯下，女孩儿伸出一只手用力挽住了方舟：“哎呀，还真是喝高了。”
方舟感觉到女孩很有些以疯装邪的味道，却很受用她的率真：“以后要少喝一点，不要动不动就像个二愣子。”
“我这也是看人嘛，一般人我会和他喝吗？不过说真的，你很有一种魅力，是那种让人一见如故的人。”
“彼此彼此。看来我们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你英妹妹莫非吃醋了。哎，还是你英妹妹有福气啊，有你这样贴心地照应着！”
方舟顿时沉默了，他知道此刻萦绕在女孩心头的是一种再真实不过的失落感，她何尝不想有一个人好好地关爱她，呵护她，尤其是在她陷入如此困境，走到人生最低端的时候。因为这种感觉，方舟感到有一种说不出的痛楚，他多少是那种怜香惜玉的男孩，正因此他已经不敢想象女孩会有怎样的前途与命运。
当方舟赶到魏英身边时已是半小时之后了，虽然方舟一步也没有耽搁，不过魏英还是能感觉得到时间的漫长。
“等一下，我们坐二十四路车，先把行李搬到我寝室里。”方舟陪着小心说道，正如女孩所说，他能品味到魏英横生的醋意。
店家主人帮着将他们的行李搬到公交车上。坐在车上的方舟与魏英几乎没有一丝言语。售票员在停止售票的间歇为节约用电竟然关了车上的灯，两人于是在黑暗中默默揣度着对方。对魏英来说她的确曾幻想过要与方舟哥哥拥有一段温馨而浪漫的约会，但因为被女孩占尽了风头，似乎就把潜藏在自己内心的所有热情都给挤兑掉了。
走进方舟的寝室，魏英很快调整好自己的情绪。
“谢谢你啊，阿舟哥哥。”魏英不无感激地说道。
“没什么，只是举手之劳而已。”方舟平静地回答着。
“方舟哥哥。”魏英从背后忘情地抱住了方舟，无助地失声辍泣着。她真想对方舟哥哥好好地撒撒娇，虽然她蓦然觉得她的方舟哥哥似乎无论对哪个女孩都是分外热情的，一点不分什么彼此。
方舟沉默了，他能感觉到魏英此时的茫然无助。如果有可能，他是很愿意给予她更多的关心与照顾的。不过却有一种他自己也不明白的心理在阻止自己，在内心里表现出一丝丝的犹豫：“英妹子，早点睡吧，我还要给自己另外寻找一个住处。明天早上我过来送你。”
愣怔有顷，魏英终于松开了自己的手臂。
第二天早上，方舟特地起了个早床赶过来。当他回到自己的寝室时，房间已被魏英整饬一新，不过却已经没有了魏英的身影。原来魏英比他起得更早，独自一个人背着一大堆笨重的行李赶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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