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的纷争-不确定因子 29. 环保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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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题：橡树林边的幻象师

第二天，周五终于到了。

沙莎的上班时间可以自己设定，他是个早起的鸟儿，一般是上午七点至下午三点。他在上午就评估完了工作数据，听了下属的汇报。中午他在公司豪华的高管VIP餐厅用了午餐后，坐在办公室喝着咖啡，一心等着下午早早下班，准备晚上去伊莎贝拉家赴约。

怎奈等到下午三点，正准备走人，他的顶头上司玛丽∙埃舍尔把他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她先对沙莎做了例行精神状态评估。

玛丽∙埃舍尔金发碧眼，是纯粹的哲尔曼人。“埃舍尔“这个姓氏，在埃莉萨大陆是一个贵族名字，这个家族世代世袭着侯爵的爵位和封地。玛丽∙埃舍尔三十岁左右，身材丰满，凹凸有致，双腿修长，这个单身的女人可以算得上颇有几分姿色。

她对沙莎提出了一系列问题，沙莎对于每次精神评估的奇怪问题已经习以为常。一小时的评估过去后，沙莎的工作绩效和精神状态都是“良好”，只比最高的“极佳”低了一级。玛丽对评估结果表示满意后，开始从一个胶囊盒中小心地取出一粒胶囊。

“纳米机械的注射在这里完成得相当顺利，微波胶囊新一代的纳米机械产品与人脑相融得很快，我们的监控数据表面，大多数人都已经可以进行意识传送了。董事会决定，下周开始进行‘环保计划’的宣传，并同时启动计划的所有准备工作。”说着，她把胶囊放在了沙莎面前的空玻璃杯里。

“请服下这颗纳米机械胶囊，植物性质的纳米机械会与你体内注射过的纳米机械相融，对你展示计划所有的内容和时间表，并对你进行负责人培训。注意这些内容的保密性，不能和工作组之外的人谈及任何信息。胶囊的信息传递和培训将在两小时内结束，你会觉得有些累。稍事休息后，请在七点来我的办公室，我要对你再做个精神评估。然后请在办公室等到晚上九点半，吉拉会亲自与你进行全息影像会议，所以今天麻烦你晚点下班。”

玛丽说完，示意沙莎可以离开办公室，她又立即开启自己的全息影像装置，开始进行下一场不知在世界何处的会议。

沙莎不免有些情绪，九点半不正是伊莎贝拉与他约好的时间吗？但在这个当口，公司的重要任务却需要他。

如果在以前，上司让他加几天班，或者整个月加班赶个任务，沙莎肯定是满口答应。反正他集加班狗和单身狗为一体，如果一个人早早回到家，也同样是打开电脑加班，还不如和下属一起在公司加班，一起吃宵夜，一起回家来得痛快。

但今天却有点不同。哪里不同？当然就是与伊莎贝拉的约会。

说起来，这算是个约会吗？应该算吧，怎么会不算呢，一个女孩约你晚上去她家喝酒肯定算是个约会吧。看来，今天的发展趋势，是朝着爽约的方向去了。

幸运女神怎么可能一直眷顾你呢，醒醒吧，命运总要拨弄你一番才行的吧，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容易就能实现痴心妄想的事情啊！

沙莎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坐在宽敞舒适的沙发椅上，时间已经差不多是下午四点半了。他叹了一口气，吞下了这颗印有“李斯林股份公司“的胶囊。用胶囊传递信息，吞服后没有任何痕迹，植物性质的纳米机械在身体中衰败后，将随着尿液排出体外，倒还真有李斯林神秘主义的行事风格。

吞下李斯林的神秘胶囊，他知道原来漂浮在公司的传言都是真的。

沙莎不太明白他的脑袋中正发生着什么奇怪的事情，总之他的意识中先是零星地冒出了一些全新的信息，这些信息变得越来越多，而且感觉上都是切实可把握的。随后，他的脑海中出现了汹涌翻腾的信息波浪，冲破了他意识中某处的堤坝，一下子涌现出了“环保计划“的全貌。

这是个从集权者立场出发的计划，虽然它打着“拯救人类”的旗号，但绝不是以此为出发点！

“环保计划“对外的宣传是一项“社会福利性质“的意识空间计划。几个月后将开启一个收容柏尔曼市、S市生活困难者的意识空间，让他们首先撤离这个生存环境已经崩溃的现实世界，灵魂从困苦的现世中解脱出来，永远地生活在另一个更加美好的意识空间城市中。特别是一无所有的难民，他们有优先进入意识空间的权利。

而事实上，公司内部知晓一切的高层，都私下把这个计划中的意识空间叫做“塔耳塔罗斯”。“环保计划”的核心部分，不是以拯救贫苦人群为行动准则，而是一项基于注射在人体内的纳米机械反馈信息的评分机制。

评分机制！

这个意识空间的超级脑“百臂巨人”将收集“全感应城市中”，人体内纳米机械提供的电磁波信息，将柏尔曼市、S市近20亿人的生活信息，转化为一系列指标，通过指标体系为每个人进行评分。分值从0-100。评分35分以下的人，如果不自愿进入意识空间，则最终会被强制收容至“塔耳塔罗斯”。

评分指标包括：社会地位、个人资产、反社会情绪、个人信用等级、参与地方经济活动程度、犯罪行为、身体健康状况、脑力等级、文化等级、当前社会福利获取状况、生殖能力等等。

其中对打分结果高低影响最大的，是社会地位、个人资产和反社会情绪。这三项各占20%左右的比重，其他所有的指标则只占到40%左右，而且诸如“参与地方经济活动程度”、“个人信用等级”等，也与社会地位和个人资产有着不可分割的直接联系。

也就是说，社会地位越高，个人资产越多，反社会情绪越低的人，评分就越高。

就一般草民和难民来说，评分绝不可能达到35分以上。

沙莎惊愕于体内注射的纳米机械搜集个人信息的能力。他原来以为这些东西主要的目的是帮助维持公共卫生和公共安全，然而这些纳米机械能够通过搜集各类信息，精准地勾勒出一个人的生活全貌，和完整的意识形态。想到自己也注射过这种纳米机械，沙莎感到一阵头晕恶心。

是的，原来是这样，他们要把这些贫穷的人、一无所有的人、犯过罪的人、难以管教的人，在末世计划中可能造反的人、这些在末世“浪费”生存资源的人，把现实世界所有的这些“不确定因子”全都关到“塔耳塔罗斯”。

“环保计划”首先是一个为了清扫人类的计划，而且是权力者自说自话设定的应该清扫的对象。

他们问过平民的真实情况和生活境遇吗？没有。

但他们认为自己有足够的理由这样做，因为他们制造的机械和指标系统是不会说谎的，没有时间了，末世中一切都要快速高效。

然后这个意识空间的管理者和超级脑，将施放一种集体幻境，“清洗”和“教化”这些人的意识。事实上，一遍又一遍地让这些人轮回一种“标准化的人生”。

在塔耳塔罗斯的幻境中，十年时间只相当于现世的几分钟。因此现实中一天的时间，能够经历数百次“标准化的人生”。一旦这些人完成了一次人生，或者偏离了设定的人生轨迹，则就会再经历一次新的轮回。

通过无数次轮回，进而对人的意识进行解剖，对灵魂进行解体研究，再重组研究，彻底把人的灵魂浓缩为一种可编辑的数据编码，彻底地掌控人类。最终形成的研究成果，很可能会衍生出数种产品，投放在人类的未来。而手握这项终极技术的一方，显然将在任何一个人类世界中，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这简直是扭曲这些人的灵魂！这简直是剥夺人权，对灵魂进行实验，清洗自己不认同的社会群体的犯罪！

沙莎的脸涨成了红色，他的世界观和意识，让他绝对无法接受这样的管理理念，如此残忍的计划。他感到愤怒，终极的愤怒，但他又感到一种深层的无力感。面对提坦机械和李斯林，他能够怎么样呢？这种无力感，逐渐转变为一种深度疲劳。

他知道自己即将因为这种胶囊的效力而睡去，于是把沙发椅的催醒时间调到了下午六点五十分。然后立即沉沉地昏睡了过去。

*** ***

下午六点五十分，在沙发椅催醒的震动中，沙莎醒来了。

他六神无主地看着白色的天花板，迷迷糊糊地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过了一分钟，他才想起来自己服用了李斯林的胶囊，接受了胶囊直接传递给大脑的大量计划信息和培训。随之而来的愤怒让他又彻底地清醒了起来。他来到自己办公室内的卫生间，用冷水洗了个脸。

没有等到七点钟，他就冲进了玛丽∙埃舍尔的办公室。

“玛丽，我是这个计划的执行负责人，对吧？“沙莎径直问道。

“当然，你以为你为何跑到这个肮脏的城市来。“玛丽笑着回答。

“我在服下胶囊之前，并不知道‘塔耳塔罗斯‘，没有人告诉过我。为什么要建造一个地狱?既然人的意识已经离开肉体，不受物质所困，为何还要在人头上打个指标分数，把人分为三六九等，穷人和难民就该下地狱吗？为所有人建造一个理想的意识空间，不是会更节省资源吗？“沙莎带着一点余怒，一口气呼出一连串问题。

“哈，你的论调和某个已经死去的，喜欢做白日梦的老头真像。“玛丽目光锐利起来，审视着沙莎。

“你是说提坦机械最初的创始人，已故的詹姆士∙沙可先生对吧。他的确是个非常伟大的人。“

“他是个过度理想化的人，看不见人性的丑恶和现实的本质。沙莎，我不是叫你过来和你探讨这些问题的。你坐下，做好深呼吸调整，我们马上开始精神评估。“

沙莎只得坐在玛丽办公桌前的转椅上，强压怒火，调整呼吸。

玛丽很快开始了精神评估，她提问，沙莎回答。仍然是那一系列兜着圈子，让人困惑的奇怪问题。这个埃舍尔女士很有李斯林的风格，李斯林的基因编写和脑力训练，也许都是基于这种难以理解的逻辑。

沙莎想到李斯林的强大，李斯林股份公司的根基，神秘的“李斯林基金会“比提坦机械的创立还要早半个多世纪。换句话说，这群人对现实世界人性的理解、掌控，也许的确有独到之处。

这种近乎催眠式的精神评估，总是要进行一整个小时。沙莎在倦意和无奈中，总算是结束了评估。

“评估结果只有‘中等’，离‘良好’差了几个分值。你知道‘中等’的下面就是‘不合格’了。你的心中有了困惑，是什么影响着你？“玛丽直视着沙莎问道。

“几个分值？我无法理解你们的分值，无法理解你们复杂的指标体系意味着什么。人又不是机械，有必然的好坏之分吗？不过你如果可以回答我刚才的那些问题，也许我的感觉会‘良好’许多。“沙莎的语气着重突出”良好“两字，明显带着嘲讽说道。

被李斯林的胶囊折腾了一下午，加上之前下午三点做的一次评估，半天之内做了两个莫名其妙的精神评估后，沙莎对什么分值、指标之类的劳什子已经切齿痛恨，他在心里诅咒这种冰冷、机械、不说人话的管理方法。

而且今天，他还将失约伊莎贝拉的邀请。

“你的那些问题比小学生还要天真。你能提出如此小儿科的问题，说明你的心智还不成熟，我无需回答。我承认李斯林的评估方法是很机械，因为人与机械之间的距离，比你想象的还要近得多。如果你接受过李斯林最初级的培训，你就会发现人的思维有多机械。“玛丽仍然面无表情地审视着沙莎说道。

“随便吧。我可以走了吗？“沙莎站起身来，他已经无法让自己平静下来。

“当然可以，我们这里又不是监牢。不过沙莎，我警告你，在吉拉面前收起你的这种态度，以及你那些小儿科的问题。对你的精神评估结果，吉拉也不会乐意看到的。现在只差几个分值，我暂且把你的精神评估改写为‘良好’。‘环保计划’执行负责人的精神评估只有”中等“，董事会里的人将有权启动程序弹劾你，你懂吗？吉拉是把你一路提拔上来的人，你好自为之吧。“

沙莎扭头就走，径直来到自己的办公室，躺倒在自己的沙发椅上。他闭上气得已经有些充血的双眼，心里久久无法平静。

“也许来到这里，是一个错误。也许我被别人当作了一个傻瓜。“他第一次这么想。

在一团乱麻的情绪里，时间很快地过去了。晚上九点半刚过一分钟，他办公桌上方的全息影像装置就接收到了会议邀请。沙莎只得起身，整顿一下衬衫和西服领口，拉了一个转椅坐在办公桌前，并且接通了全息影像会议。

吉拉的全息影像出现在沙莎办公桌后的转椅上，看上去就像她的真身来到了这里。吉拉穿着剪裁合身的李斯林女人灰色职业套装，整个人看上去如往常一样精神爽朗。她金发碧眼，微微月牙形的眼线，让她脸上经常是一副娇媚而自然的笑容，显得异常亲切。

现在李斯林最有名的美女出现在沙莎眼前，也没有让他此时的心情好多少。

“沙莎你好，真的对不起，我因为杂务缠身，周五的晚上还占用了你宝贵的休闲时间。哲尔曼国怎么样？吃住还习惯吗？这里的姑娘漂亮吗？“

吉拉稍稍欠身向前问道。她温柔地看着沙莎，微微一笑百媚千娇。深蓝色眼珠的双瞳中，无限秋波流转不息。李斯林家族世代美人辈出，而吉拉又是家族中美貌的佼佼者。

沙莎愣了一下，心中的一团怒火瞬间被吉拉温柔的音容笑貌浇灭了势头。

“这里很好，一切都很好。“沙莎感觉自己的声音在吉拉面前，空洞绵软而失去了力量。

“那就好，玛丽表妹刚才和我说了你有一点点困惑。“

吉拉一边说一边背靠转椅，优雅地翘起一条腿。这个李斯林年轻的执行总裁身体曲线丰满，果然是身姿曼妙的李斯林家族美人！公司中绝大多数人，只是听说过吉拉的美貌，而根本没有像沙莎现在这样，有机会近观她的绰约多姿。

“是的，关于‘塔耳塔罗斯’，以及它的评分系统......我觉得...“

沙莎还没说完，就被吉拉打断了。

“让我们停在这里，亲爱的沙莎。现在你身居高位了，公司中许多人评论你，嫉妒你，甚至诋毁你，但我看到了你优秀的资质，你的执行力、专注力和忍耐力。力量越大的人，在这个末世的责任就越大。这个世界已经在分崩离析，很不幸，你我都出生在这样的时代。

我们每个有能力的人，试图去帮助别人的时候，每一次行动都会有困惑，这很正常。所有的事情，有得必有失，特别是掺杂着政治和管理理念的事情。对站在高位的人来说，重要的是最优的结果，而不是执行过程是否让各方都舒心，你说呢？以你的资质，应该能理解这些道理。“

吉拉仍然微笑着，这种感觉就像一个姐姐在和弟弟温柔地交心。

沙莎只是一愣一愣地听着，哑口无言。

“沙莎，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为了提坦机械，为了救更多的人命，看在我的面子上，你能不能调整精神状态，并且准确无误地完成这个计划？”

吉拉轻松地把事情简化压缩为一个问题。这是上司惯用的技巧，让这个看似轻巧的问题，蕴含着巨大的重量压在了沙莎身上。

他能回答“不能”吗？不能。

沙莎只是有些耿直，他执着于自己的道德底线、多元的政治观和对人性的尊重，但是他并不傻。

沙莎只得默默地点点头。

“非常好，我很期待你的表现，沙莎，让我们拭目以待。我不喜欢冗长的会议和长篇大论的说教，祝你周末愉快，亲爱的沙莎。”吉拉的声音少了一层娇媚，多了一层威严。说完，她的全息影像就模糊起来。会议已经结束了。

沙莎无力地瘫在转椅上，久久地站不起来。他有些理解了，为什么总会有传言说道李斯林女人的可怕。

民间的俚语也让人心惊胆寒：“李斯林的女人能够像牵着猪鼻子一样，牵着男人的鼻子，让你指东不敢往西；李斯林培养的卡丽斯媞不是女人，而是女神，她们一个眼神就拿走了你的魂魄，要了你的命。李斯林的女人碰不得啊，小心，小心，千万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