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架飞机从肖邦国际机场的跑道上起飞了。
海因策恋恋不舍地透过窗户望着地面,候机楼和停机坪变得越来越小,这座城市所有的建筑物都离他越来越远,奔流不息的维斯瓦河还能依稀看见,可是美人鱼铜像早就看不见踪影了。他不肯离去,可是面对母亲的泪水,他别无选择。“我这一走,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见到你。绝不能就这么算了,舅姥爷会把我最珍爱的那副象棋转交给你,作为我们爱情的信物,你放心吧,我一定会给你写信的。”
赫尔维格夫人收敛了刚刚露出的笑脸,心里在盘算着:“昨天本来只是想装装样子,让他意识到他耍的这种小聪明是多么愧对妈妈的一片苦心,可是没想到,我会装得这么逼真,甚至真的哭了出来,还哭得那么伤心。好在是让他乖乖地跟着我回国了,不过现在还不是高兴的时候,恐怕,坐在我旁边的只是他的躯壳,他的灵魂还在这座城市里,要千方百计让他摆脱掉那个犹太姑娘,断绝一切书信来往,更不能让他们再见面,无论如何也不行,要彻底给他洗脑子,让他像一名以服从为天职的军人一样不折不扣地服从路德维希和我的命令。必要的话,可以对他实行军事管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那个犹太姑娘的死活,我没有理由去关心,可海因策是我的儿子,世界上哪个母亲不疼爱自己的孩子?一定要釜底抽薪,让他尽快和吕迪娅完婚,越快越好,让那个犹太姑娘彻底死心。”
这时,空中小姐推着小推车,顺着座位中间的过道走了过去。
“请等一下。”赫尔维格夫人用德语把她叫住。
海因策一愣。
“请给我两杯可口可乐。”
“好的,夫人,请慢用。”空中小姐用不太纯正的德语回答,递给赫尔维格夫人两杯可口可乐。
“谢谢。”赫尔维格夫人把其中的一杯递给海因策。
海因策从赫尔维格夫人手中接过可口可乐,没有马上喝,而是奇怪地问:“从昨天晚上起,您一直都在说波兰语,入乡随俗嘛,可现在好像还没进入德国境内呢吧,妈妈?”
“从现在起,不要再使用波兰语了,德语才是你的母语。”赫尔维格夫人一脸严肃地回答。
“怎么?”海因策脸上露出了更加疑惑的神情。
“你说,在你的血管里,是斯拉夫人的血液成分多,还是雅利安人的血液成分多?”
“我知道,”海因策按照赫尔维格夫人的指示,用德语回答,“外祖父是德国人,外祖母是波兰人,您是德国血统和波兰血统各占一半,而爸爸是纯正的德国血统,所以我身上,德国血统占四分之三,波兰血统占四分之一,可这很重要吗?”
“傻孩子,到哪一步就得说哪一步。听厄玛说过,元首认为,我们雅利安人是世界上最优等的种族,所以我们有权力,也有能力去征服斯拉夫人、清除犹太人这样的劣等种族。”
“哼!奇谈怪论!难道斯拉夫人、犹太人的血就不是红色的了?”
“这话说得是有些偏激,可是真理永远掌握在元首的手里,抱怨也没用,你要记住,你在外面口无遮拦、大放厥词对你可没好处,在这个动荡不安的世界里,你必须得学会见风使舵,你懂吗?”赫尔维格夫人看见儿子脸上露出不屑一顾的表情,便接着说,“只有这样,你才能出人头地,其实找到一座靠山这对你来说简直是易如反掌,你可以不废吹灰之力就能得到别人踏破铁鞋都很难找到的金元宝。”
“您又在劝我跟普林茨小姐结婚,这样我就可以借助他们家的势力一步登天,这些话我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我已经对您说过,我怎么能和自己不喜欢的,甚至非常反感的女人在一起生活呢?”
“你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你知道吗?她的条件可谓是百里挑一,追求她的男人就像河里的青蛙一样多,她要是个水性扬花的女人,干吗还这样一直苦苦地等着你回心转意?你要珍惜这样的机遇,不能一错再错了,懂吗?”
“这是在把婚姻当成一笔交易,我同意把人生当成一场赌局,但不能把婚姻当作筹码。不幸的是,这种政治婚姻、交易婚姻,简直成了我们家族的传统!”
“我看这也没什么不好的。我的外祖父,你的曾外祖父波尼亚科夫斯基亲王殿下为了保护国家的利益,拉拢普鲁士王国,就把我母亲,你的外祖母嫁给了普鲁士外交大臣的公子,也就是你的外祖父奥列佛·冯·俾斯麦男爵,后来生下了我;我长大以后,你的外祖父和你的祖父,尤尔根·海德里希·冯·赫尔维格子爵为了两个家族共同的利益,给你父亲和我订了终身,从那以后,你父亲加官晋爵,从一个少尉一下子晋升为中校,后来又屡立战功,晋升为上校,还被授予铁十字勋章;我呢,住进了花园一样的大房子,成了一个穿金戴银、养尊处优的阔太太,这叫各取所需。这才有了你,懂了吗?”赫尔维格夫人说完,把吸管放进嘴里。
海因策叹了口气,把满满一杯可口可乐全都喝了下去。
赫尔维格夫人一边吸着可口可乐,一边在想:“那天早上来这儿把海伦娜·奥本海默接走的那个女人究竟说了些什么,不用刨根问底也能明白,奥本海默一家也不同意把女儿嫁给海因策,哼!还算有点儿自知之明。这就好办了,至少海伦娜·奥本海默不可能肆无忌惮地缠着我儿子。可是,我能猜得出来,她在我舅舅家过夜了,就在那天晚上,海因策没管住自己。这也难怪,男孩子嘛,长到多大也是那么淘气。可是,万一几个月之后,这个海伦娜·奥本海默挺着大肚子闯进我们家胡搅蛮缠,找海因策的麻烦,或者几年以后,她带来个孩子,当着吕迪娅的面,让那个小杂种管海因策叫爸爸,那可就难办了。用不用旁敲侧击地问问他,究竟干没干这种蠢事?不,这样不好,假如海因策拿这事当幌子,说什么作为一个男人,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继续和她藕断丝连,不仅吕迪娅会生气,因为这种事再闹出什么乱子,那可就不可收拾了。我看还是先不露声色的好,事情真发展到那种地步也不用慌,大不了给海伦娜·奥本海默一点儿钱,就像打发街上的乞丐一样。她要还是不依不饶,就让盖世太保把她抓进集中营里,让她见鬼去!多简单!”
赫尔维格夫人喝完可口可乐,把纸杯子放在一边,站起身来,正要迈步去洗手间,忽然又转过身来,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两本护照,对海因策说:“我去趟洗手间,别跟我耍小聪明!”说完,又把护照揣进上衣口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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