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殊途同归 （第三十二章 落叶）
几天后，辅导员通知韩湘云去湘南师大学生处领取处分通知书。
韩湘云感觉自己像是树上的最后一片枯叶，摇摇欲坠，任凭冬天的风将自己刮落，被裹挟着四处飘零，然后被风撕碎或者被行人践踏，消逝在尘土里，不留痕迹。
他走在去行政楼的路上的时候，是做了最坏的打算的。他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了，他觉得他整个人，都在冬天的寒风里被冻结到麻木了，两条腿僵硬地走动着，像是奔赴刑场的犯人，只是没有人羁押着他。
到了学生处办公室，他见到了孙老师。
“你就是韩湘云？”孙老师见到他，抬起一边眉毛。
“嗯，我就是。”韩湘云声音低得自己也听不见。
“这是你的处分通知单。”孙老师将一张盖有学校公章的纸递给他。
韩湘云伸过去的手有些颤抖。血色的“湘南师范大学”字样的公章首先映入了韩湘云的眼帘，他屏住了呼吸。
他深呼吸了一口，继续读下去。通知单正文写着：“湘南师范大学86级数学系学生韩湘云，因打架斗殴致湘南大学86级中文系学生何修年轻伤，有轻伤鉴定报告为证。为给其警告，并严肃校纪，经校委会研究决定，给予韩湘云留校察看的处分。”
韩湘云把“留校察看”这四个字看了一遍又一遍，确认自己没有眼花。他屏住的气息终于释放了出来。手心已经涔出了一层汗，他像被判死缓的死刑犯一般，对“审判官”孙老师连声道谢。
孙老师别有意味地说：“韩湘云，你别感谢我，这是学校校委会通过开会讨论集体得出来的结论。要感谢的话，你要感谢两个人——叶婉秋和何修年。要不是何修年亲自来求情，恐怕你要被开除学籍了。”
“何修年？！”这个名字像一道惊雷划过了韩湘云的大脑，让他有点懵了。“他会给我求情？那一定是因为叶婉秋。”韩湘云终于感觉到了心跳，冰冻的心悄然融化了，迅速变得灼热而热烈地跳动着，冰与火之间，就在那一瞬间。
他的眼角开始发烫，有点湿润的感觉了。
孙老师见状，拍拍呆立着的韩湘云肩膀，说：“年轻人，好好珍惜青春年华，别再感情用事了，以后要好自为之！”
韩湘云向孙老师诚挚地鞠了一躬，拿着处分通知单，离开了行政大楼。
他感觉自己像重新活过来了一样，这些天麻木的神经，又活络起来了。萧索的冬天在他看来孕育了无限的生机，他又重新看到了希望。一个绝处逢生的人对生活往往会有新的理解，就如同此时的韩湘云，他觉得生活并没有抛弃他，反而用宽容的姿态拥抱了他，让他感到生活又有了盼头，有了继续奋斗的力量，让他更加热爱生活了。
他想到帮助他的人们，想到叶婉秋，高宁，徐璐，尹怀生，傅国平，甚至是何修年，内心的感动化作泪水夺眶而出。他噙着泪，心中充满了感激。这时，他想奔跑，想呐喊，像久被囚禁的人终于见到了阳光一样，他要尽情地享受自由的美好。
可此时，他最想见的，还是叶婉秋。他几乎是小跑着来到了叶婉秋的宿舍楼下，等了一个多小时，终于，他见到了她——她手拿着一本书，向这边慢慢走来，头埋着似有心事。她看上去像瘦了些，更显得娇俏可人了。她显然没有看到站在宿舍楼下角落里的韩湘云。
韩湘云望着她慢慢走近，脑海里出现了他与她相识以来的一幕幕，带着甜蜜或苦涩的记忆像电影里的慢镜头，忽远忽近。恍惚间，他觉得似与叶婉秋认识了很久很久了。
眼看着叶婉秋要从他身边经过了，韩湘云叫住了她：“婉秋！”
叶婉秋像是从梦中醒来，突然征住了，继而，她见到了韩湘云。叶婉秋的脸上露出更加惊异的神色，又带着一些欣喜，几乎是叫出来了：“韩湘云，你怎么来啦？”
韩湘云看着她笑了，说：“我是来向你道谢的！”他继续说：“处分结果出来了，我被留校察看，虽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但毕竟没有被学校开除。”他语气中带点自嘲的意味。
叶婉秋的眼神里透出惊喜的光来了，接着，她再也掩藏不住她的欣喜，绽放出了一个花儿般灿烂的笑容。她眼眶突然就红了，声音颤抖着说：“太好了！我真是太高兴了！”这突如起来的消息冲击着她多日以来的焦虑和愧疚，终于，她的情绪随着眼泪夺眶而出，这是喜悦的热泪。
那一刻，韩湘云多想拥她入怀，可是，他只能静静地看着她，甚至都没有上前给她擦泪的勇气。他被她的眼泪所感染，鼻头抽动着，努力抑制住泪水。
他说：“婉秋，我很感谢你。听说，你和何修年一起去学校找过领导，是吗？”
叶婉秋噙着泪，微笑着摇摇头：“别谢我，是我给你惹了麻烦。如果你真的被开除了，我永远也原谅不了自己。”
韩湘云笑着看着她，说：“婉秋，你别自责。所有的一切，都是我愿意做的，所有的责任，由我一个人来承担。”
叶婉秋抬起头来，眼神中有涟漪泛过，韩湘云的坚定震动了她的心。
她觉得必须要提起另一个人了，于是说：“韩湘云，其实大家都在想办法帮助你。何修年告诉我说尹怀生去向他道歉求过情。光凭我的话，何修年不一定愿意去帮你说情的。”
听到尹怀生的名字，韩湘云的内心非常复杂。有些话，在他内心酝酿很久，也被他的私心压制了很久，但现在，他觉得有必要把它们说出来了。
他注视着叶婉秋的双眼，认真地说：“婉秋，我和怀生谈过，他说他喜欢你。不是为了你，他是不会和别人起冲突的。而且，自从上次那件事情发生以后，他很痛苦，觉得不配见你。只有你，才能让他开心起来。你去找他吧，他现在需要你。”
说完，韩湘云的心像被掏空一样，这些话虽平淡，但却耗尽了他所有的精力，他只觉得眼前的这个女生，在他视野中慢慢模糊，渐渐走远，他却无法追赶。他再次体会到了面对命运的无力感。
叶婉秋眼里含着感激的泪，她能体会到韩湘云此时的心情，她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能对眼前这个淳朴男生抱以最诚挚的笑，不知是表达感激还是歉疚。她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宠儿，受到如此多的关爱，可是，有些爱又太过沉重，让她内心感到不安。
韩湘云带着鼓励的眼神看着她，依旧让人心生温暖。叶婉秋朝他点点头，朝前方走去。韩湘云目送着她的背影，心脏如踏空一般向下坠落，失去了重量。叶落了，人去了，心也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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