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雨下得很大,路上行人踪迹难觅。
在我左手边一百米有一个驿站,里面有三个守卫,驿站外的马槽有一匹马。
马槽距离驿站十米,如果我动作快的话,应该能在他们应该追上我之前上了马,只希望他们手里没有弓箭。
我对自己的身手有信心,但在上马的一瞬间,我看到有个人搭上了弓箭。
干!
幸运的是,那人的箭法很差,箭羽射在马屁股上。
马儿吃痛之下,奋力狂奔。
再见了!我笑了。
以前,我听人说,如果一个人的剑足够快,血喷出来的声音就像风声,很好听。
所以我拼命练剑,我认为,只要剑足够快,就可以天下无敌。
今天我要去挑战一个刀很快的人。
他不是个普通的刀客,虽然没有刀客会认为自己是所谓的普通的刀客,但他确实不是个普通的刀客。
好几年前,这个人在这方圆百里的名气已经很大了,每个人都说他的刀很快,所以每年都会人找他决斗。
但死去的都是别人。
我就不服。
游历天下这么久了,也有很多人说我的剑快。我就要看看是他的刀快还是我的剑快。
我在战书里约定的日子就在今天。
虽然下雨,但我想他一定会去,因为要保持这种名声,就一定要付出代价。
我在山下下了马,徒步登山。
雨越下越大,风越刮越凉。
(二)
到了山顶,全身都湿透了,衣服紧紧贴在身上,感觉被勒紧了一般。
“你终于来了,我以为你害怕了,不敢来。”刀客身穿蓑衣,坐在一块石头上,似乎等了很久。
“该去的我从不会缺席。”我脱去上衣。
“那你就准备去地府报道吧。”
“输的人不一定是我。”
“你知道我为什么来这么早吗?”
“不知道。”
“这座山高六百三十七米,上来需要两个时辰,尤其是在这种雨天,会消耗更大的体力,虽然你掩饰得很好,但呼吸声还是出卖了你。”刀客冷笑连连。
他说的没有错。一路上来,确实很累,但,
“你虽然上来早,有足够的时间恢复体力,但这片风雨也一定将你手脚冻僵了吧。”
“杀人的时候,我的手一向不会被冻僵。”
说完,他忽然从那套蓑衣中冲出,亮出一道白光。
江湖传言果然是真的,他的刀真的很快。
只是我的剑先一步洞穿了他的胸膛,他的刀却偏了几分,仅刮掉了我左手半边袖子。
“其实不是你的刀不够快,而是缺少一点细节,你出刀时身体站太直了,太僵了。”我说完,他才倒下。
(三)
燕京,易水河。
王臣乘船游赏,歌舞姬岸上奏乐。
在我对面,有个女扮男装的女人,手里拿着一把扇子,腰间微微鼓起,应该是缠了鞭子或者软剑之类的武器。
从头到尾,她都没看我一眼,而是一直盯着船上的一个男人。
我也认得那个人,他叫樊於期。不过他并不认得我。
女人看樊於期的眼神超越了侍卫的限度,是一种痴迷。
其实女人很好看,就算假扮男子,依旧是眉清目秀,如果恢复女儿身……
船走远,女人在岸边一直跟着。
我往相反的方向走。我不想再看到她,再过一秒钟,我就会爱上她。
干!
原来喜欢上一个人只需要一秒钟。幸好我没继续看下去。
幸好我已走远。
女人顺着易水河而下,我逆河而上,再经过三条街和一座桥,便是太子府。
久闻太子丹门下食客无数,懂剑的人乃是整个燕国之最。
绝,是其中的佼佼者,顶尖中的顶尖。
只有地位相匹配或者背后有人支持,才能向他下战书,这两样我都没有。
我决定去找一个人。
(三)
“在下屈兆山,偶得宝剑一把,特来献见樊大将军。”我把自己的剑用布匹包裹起来,背在身上。
“你等着,我进去通报。”卫兵进去。
“你就是屈兆山?”
我回头,发现是昨天的那个女扮男装的女人。她现在依旧是男装。
“正是在下。”
“把你的宝剑拿来看看。”
“此剑乃不世利器,亦是罕见的凶器,不可轻易示人,在下需亲自拜见樊将军。”
“少扯大话,哼!屈兆山,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这几年,也没听说你得什么宝剑,怕是自身那把破铁剑吧。”女人。
“……”
我不再说话,因为她不会信。但我又不想轻易离开,第一,我没有见到樊於期,第二,我想和这个女人产生一些交集。
只要能和她产生一些摩擦,不管好的坏的,我都不在乎。
“荆轲,你在和谁说话?”正在我俩僵持时,樊於期忽然出现了。
荆轲,这名字真像她的个性。
“这人叫屈兆山,是个剑客,说自己有一把宝剑,前来拜见。”荆轲迎上去。
“草民屈兆山,见过樊将军。”我抱了个拳礼。
“哦!宝剑何在?”樊於期靠过来。
“这里不方便,可否?”
“好,壮士请进,我们府内说。”樊於期大笑,率先进去。荆轲紧随。
也许是高层人士的府邸都这般冷清,偌大的将军府,除了大门的守卫,里面竟然空无一人,甚至飞鸟都没有一只。
穿过一座庭院,又越过一座假山和水池,樊於期在回廊尽头的房门前停下。
“壮士,里面请!”
所有人进来后,仆人沏了茶水。
“壮士,宝剑何在?”樊於期端起茶。
“在这里。”
“哪里?”
“我就是。”我站起来。
“什么!”樊於期瞪大了眼睛,端茶的手停在空中。
“好大的胆子,你竟敢糊弄将军!”荆轲上前一步,拔出半截佩剑。
“慢着!”
“这位壮士,你说自己是宝剑,这又是何解啊?”
“天下名剑无数,远有削发如泥,断金截水的轩辕,近有见血封喉,杀人不见影的承影,但在不识剑的人手里,与废铁无异。”
“你是说,厉害的是人,而不是剑?”樊於期站起来。
“没错,我这把剑虽然是路边几钱银子买的,但死在这剑下的高手也有一手之数。”我将剑解下,拔出来。
“能杀人的剑不一定是好剑。”荆轲。
“但不能杀人的剑客一定不是厉害的剑客。”
“壮士言之有理,可燕国不需要剑客,大燕要的是能统御万军的将士之才。”樊於期望着窗外。
“可自樊将军离开秦朝后,嬴政对您的仇恨日益加深,如今秦赵两国战事吃紧,而大燕背依赵国,秦害怕燕赵结盟,如今已派出高手前来欲对将军不轨,需知先保己,方能保国。”
“是何人欲对将军不轨?”荆轲上前一步。
“承影剑的主人,如今大概已在大燕境内。”
“你可认得那人?”荆轲。
“不曾。”
樊於期背负双手踱步,沉默不语。
(五)
其实我没有说谎,秦国确实派来了刺客,但我没说是谁。
因为我也不敢确定,刺客是不是他。我不说出来,是因为我想试一试他的剑。
如果他太早死在别人手里不能和他交手的话,将会是一种遗憾。
樊於期给了我一个位置,提供食宿,让我有足够的功夫锤炼剑术,虽然我出手不慢,但似乎缺少了点什么。
另外,我选择在这里,是为了有更多与荆轲接触的机会。
剑者,心也。
儿女情长只会使得道不坚,我知道自己不该生出这情愫,但真正喜欢一个人又怎么会忍得住。
比她好看的女子我见过很多,但别人都只是路过,只有她走进了我心里。
我在将军府中练剑,日复一日,有时候每天都能看到她,有时候要隔好多天才会见到她。
也因此,两个月了,我的剑术一直没能练成。见不着她的那天,我根本没有办法静下心来练剑,但见到她的时候,我也没有办法静下来。
有一晚,我们夜游易水河,看花灯,听戏曲。
荆轲一直紧随着樊於期,有说有笑,我忽然觉得好难过,因为她和我说话时,从来没有笑这么开心过。
看着他们越走越远,我随手折了一条柳枝,心中忽然生出一股戾气,仿佛手里拿着一把剑。
那天晚上,我醉了一宿。第二天,荆轲来找我。
“昨晚你去哪里?”
“一时兴起,喝了点酒。”
“你总是这样,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一个人,你一定很孤独吧?”荆轲叹了口气,像是变了个人。
其实我很想告诉她,孤独的人最容易被驯服,只要呆在一起,什么都不用做,心就会满足。
但我什么都没说,认识这么久了,她从来没说过自己的故事,我猜不到这代表了什么。我是个小心的人,我知道如果不想被人拒绝,那就不要给别人拒绝的机会。
“我求你件事好不好?”荆轲忽然低头。
“什么事?”我没有办法拒绝。
“明天太子祭祀,届时会有比剑,一定会有人挑战将军的,那时我想请你替将军上场。”荆轲望着我。
原来她找我只不过为了樊於期。如果没有樊於期,她是不是永远都不会来找我?
“这本来就是我的职责。”我假装笑得很开心。
(六)
祭祀举办得很大,我第一次参加这种上流社会的活动。
每个人都身着锦衣华服,就连士兵都有闪亮的铠甲,我穿着麻衣在人群像个小丑,那是一种相对的难堪。
曾经有人跟我说,爱一个人会迷失了自己。
当时我好不明白,为什么爱一个人会迷失自己。如果我终于体会到那种感觉。
遇到她之后,我开始在意别人对我的目光,就连身上的衣着也变成了累赘。
荆轲的预感是对的,祭祀完毕,果然有人提议比剑助兴。
燕王也是欣然同意。
马上有人道:“昔日大秦盛产名剑名家,高手无数,而在下闻樊於期将军素有大秦第一高手之称,还望赐教,好让我大燕剑士见识见识。”
是太子府的人,那里聚了十几个剑客。
“陛下,在下自从脱离秦朝后,疏于练习,剑术日退千里,已是末流之辈。”樊於期。
“樊将军此言差矣,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我等大燕的剑客向来剑术末流,还望樊将军赐教,好教我大燕剑术有所长进,以涨军民士气!”
“还望樊将军赐教!”一片大臣跪下。
樊於期叹了口气,燕王也是犹豫不决,手拿了起来又放下。
荆轲朝我打了好几个眼色,我知道自己该站起来。
对于从敌国投降过来的人,自家人总归还是很团结的。与其说是秦亡六国,不如说六国亡于自己之手。
“樊将军乃三军统帅,不方便比剑,今日且由在下代劳,与诸位一教高下。”我走到人群中。
“你是何人?”燕王。
“草民屈兆山,乃樊将军门下客,善使一手快剑,今日还望大王批准。”
“准你!”
我转身,看到了荆轲眼里的欣慰,我忽然觉得手中的剑好轻,好似没有重量般。
她并不是因为我而欣慰,如果是另外一个人,只要替樊於期挡了这一剑,她也一样会很高兴。
“在下屈兆山,敢问何人赐教?”趁自己还没有完全迷失,我拔出长剑,试图斩断那些乱心的纷扰。
(七)
“我来。”
一个剑士从人群最后面缓缓站起来,然后走到我面前。
“在下绝,还望赐教。”他直接拔出了利剑。
干!
没什么好说的,我心里很难受。
难受得,非杀个人不可。
我用尽全力,挥出了毕生以来最快的一剑。
赢不赢不重要,只求一个了断。如果我赢了,我就离开将军府。如果输了,那我就死在这里。
绝的剑快到我看不清,他的剑也比我的长,我的剑尖碰到他衣服时,他的剑已洞穿我肩胛骨。
我本以为自己会死,没想到他放过了我。
“为什么不杀了我?”
“我的剑不杀一心求死之人。”绝收了剑,扬长而去。
我忘了自己是怎么回到将军府,我只知道自己输得很惨。荆轲在我受伤后只来过一次,就再也没来过了。
我是个现实的人,知道该怎么让自己快乐。现在该是我离开的时候了。
爱情是有时间性,我来晚了。
临走前,我想见她最后一面,但她没给我机会。她和樊於期出去了。
离开将军府后,我去了朋友高渐离家。
虽然握剑的手没有断,但肩胛骨已碎,右手已没有力气再握剑,我需要找一个地方练左手剑。
(八)
两个月后。
“樊将军昨晚遇刺了,身受重伤。”高渐离从外面回来就说。
“凶手抓到了吗?”
“没有,凶手是谁都不知道。”高渐离摇摇头。
意料之中,如果他这么轻易被抓到,承影早已易主了。令我惊奇的是,樊於期竟然没有死。
就凭他刺我那一剑的实力,樊於期只怕一剑都挡不住吧。
在上次比剑中,我就知道了绝就是秦国派来的刺客,临走前本想告诉荆轲,但她没给我机会。
其实我心中也有一丝邪恶,盼望着刺客能杀了樊於期,这样她就会来求我,为樊於期报仇。当然这一切都是建立我练成了左手剑之后。
如今我的左手剑尚未练成。
“赵国已沦陷,不日秦军定会攻打我国,今樊将军又在国内遇刺,这对将士无疑是一种极大的打击啊。”高渐离背负双手,看着远方飘荡的芦苇。
要亡国了吗?
不亡也没有用了。想到祭祀时,群臣的“还望樊将军赐教”,我忽然感到一阵心寒。
“带我去将军府。”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高渐离放下竹萧,看着我。
“我找不到理由。”
“你是想去见荆轲吧?喜欢一个人又何必要理由。”高渐离低头把玩着手里的竹萧。
“……”
“其实你说出来,她未必会讨厌你,不说,你怎么知道她不喜欢你,你自己都说了喜欢一个人会迷失了自己,你的感觉未必准。”
“你带我去将军府就是了。”
(九)
时隔两个月,我再次见到了荆轲。
她现在看起来忧心忡忡,即使在樊於期身边,也没有了笑容。
樊於期的伤很重,剑伤完全贯穿了腹部,伤及内脏,更严重的是,伤口无法愈合,甚至无法止血。即使敷上最好的药,依旧有丝丝血漫穿厚厚的药层,流到被单上。
大夫断言,他活不过一个月。
原来这就是承影,伤口没有办法愈合,真不愧是刺杀的绝佳利器。
看着荆轲一直守在樊於期床边,不曾离开一步,我知道我又输了,就算床上那个男人现在死去,荆轲也不可能喜欢我。
她的心已经给了别人,早没了我的位置。
“我们的计划没办法完成了,我要死了。”樊於期一直盯着床顶。
“不,我们现在就走,杀入秦宫去。”荆轲流着泪。
秦宫?计划?
我竖起耳朵,尽量听清他们在说些什么。
“我走不动了。”樊於期。
“我背你。”荆轲握紧樊於期的手。
“别开玩笑了,你连王宫的殿门都进不去的。”樊於期苦笑。
原来他们想刺杀秦王。
看着荆轲哭得像个泥人,我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了。我是个现实的人,知道怎么让自己快乐。可世上有些人,让她快乐比自己快乐更重要。
我离开了将军府。
还有一个月时间。
(十)
二十八天后,我练成了左手剑。
樊於期只剩一口气了,昔日赫赫有名的将军,如今瘦得像个皮猴子,卧病在床。
此时,秦国已攻破赵国都城,陈兵三十万于大燕境外。
国内大臣为求身家性命,竟提议割让城池与秦,以求平安。
秦国接受了求和,但加了一条件:樊於期的人头。
(十一)
“屈壮士,你确定你要这么做?”当我说我要去行刺秦王时,樊於期眼里竟然有了一丝生气。
“曾经我以为剑足够快就可以天下无敌,在输给绝后我才明白,不是我剑不快,而是我的剑里缺少一种魂,如今我找到了这种魂。”
樊於期默然。
荆轲在一边抹泪。
(十二)
风萧萧兮易水寒。
太子丹为我准备了船,高渐离在岸边吹箫。
临走时,荆轲要与我一起去。
我拒绝了她。
我是个现实的人,知道怎么让自己快乐,我不想看到她死在我面前。
“为什么你爱一定是樊於期,为什么你不肯看看身边的人,他们不一定比樊於期差。”我一只脚踏上了船,还是忍不住回了头。
“可是樊於期只有一个,我爱的人也只能有一个。”荆轲低下了头。
“杀了秦王,你一定要记得回来。”缓了缓,她又抬头说。
其实我很想告诉她,我根本没打算活着出秦宫,就算出了秦宫,也没打算回燕国,因为我知道怎么让自己快乐。
可是话到嘴边只剩下一个无声的苦笑,加一句:“好啊。”
我带着樊於期的人头和督亢的地图,在高渐离的箫声中,和秦舞阳踏上了前往秦宫的船只。
(十三)
秦王大殿,阶梯前。
“来使何人?”
“荆轲。”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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