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再喜欢猫了

女孩与猫

我一觉睡醒，爸妈就不在身边了。

他们怕我哭闹，悄悄带着弟弟离开，我被寄养在奶奶家。

那段时光我总是喜欢和猫咪玩，似布娃娃一般。

1

那时，和我一起玩的小女孩们都喜欢芭比，可我喜欢猫；她们为芭比娃娃亲手缝衣服穿，我给猫咪缝着穿；她们给娃娃梳各式发型，我给猫咪两只耳朵带花环。

起初，她们常拉着手抱着娃娃来找我一起玩，但是不喜欢我的猫咪，我也不喜欢他们。只有树陪我。

树是隔壁的哥哥，比我大三岁。他总是一副哥哥的样子让我很依赖他，也只有他和我一样喜欢着猫。

猫咪一个月大，是一只灰黑相间的狸猫，两个眼睛黑黑的像个小熊猫。我伸手抚顺它的毛时，它也温顺地闭起眼睛享受。

我说，咱们给它穿上衣服吧。树答应了，把我缝的衣服给它裹上，前面两只爪子露出来，还很合贴。

猫咪乖乖地被我抱着，我一边拍打一边哼唱摇篮曲让它睡觉；我完全像个妈妈，哄睡觉的小孩，我知道妈妈就是这样哄弟弟的；我来哄猫。

树说：“你好像它的妈妈，你看它就快睡着了。”

我呵呵傻乐，“我就是它的妈妈呀，你来当它的爸爸好不好？”

“我们有个猫孩子吗？呵呵呵，你把它放下吧，它好像已经睡着了。”

我轻轻悄悄地想要像放下熟睡的婴儿，可是猫咪这时变得不温顺，翻身起来跑了。我和树便一路追去。

2

猫咪有时候不喜欢当我们的孩子，总是尾巴炸起来满屋子飞快地跑，怎么也抓不住。脚步越近跑得越快，一会功夫衣服也跑掉了。不，是它挣脱掉的，想挣脱我们。

我有些不开心，不知道它为什么不听话。我看向树，向他询问为什么。

“猫咪可能想出去玩，我们把它放出去吧。”他说。

我觉得蛮有道理，可能它也觉得这屋子憋闷。我开门把它放了出去。

我家的花园有小小的围墙，里面种的都是奶奶的蔬菜瓜果和好看的花。

猫咪一下子就爬上了围墙。我和树也紧跟着，沿着边似猫一般。

可是猫咪下去了，我被困住了。我看见下面虽不甚高却也始终不敢跳下去。明明上来时灵活得像只猫，下去时却成了胆小的老鼠，我为自己的怯弱而懊恼。

树这个哥哥马上跑来保护我，他一只手拉住我慢慢走，一只手高高翘起保持平衡。

我分明听到了最悦耳的声音。他说：“你跟着我走，我们不会摔的。”

我突然想到了喜欢这个词，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就像妈妈会问我学校里最喜欢谁啊？我说，都不喜欢。

可能我就是这么挑剔的人吧，他们不喜欢我的猫咪，我也不喜欢他们。我喜欢着猫咪，也喜欢着树。

我喜欢树吗？应该是吧，那么下次妈妈问我，我该回答她了。

“放心，跳吧，我接着。”走到最后一段该是围墙小门了，树鼓励我跳下来，他说会接住我。

我是多么信任他，用足了力气，像曾经跑向来幼儿园接我的爸爸一样，我奋力地向他一跃。

然后，我们竟齐齐摔倒在地。我的膝盖破皮了，有点疼，但我和树相视哈哈大笑。

树该回家了，我朝他摆手，有空来玩猫咪啊。他答应着。

3

此后，猫咪是我们共同的秘密，他总在午后过来。那时阳光正斜斜地打在地板上，猫咪躺在阳光下舒张。而我们就把猫咪叫起来一起玩。

那段孤寂的时光里，似乎所有的记忆都有他的影子，还有一只猫。

这么多年过去，每每想起那些午后，还是有种说不出的安心，暖意仿佛从那年的午后一直照到了如今，我的全身。

我曾以为，那一切可以持续很远，日子就该那样，像每一个慵懒的午后，直到我们各自长大，然后建立自己的家，养一只猫，生一个孩子。

但是我却没有等到。

他哭着跟我诉说爸妈烦恼的时候，我根本没想过他会就此退出我的生活。我只是高傲泠然地安慰他，可能只是小矛盾。

就像我爸妈有时也会这样。我妈妈会生气到摔门要走，我则抱住她的大腿死不放手。我妈说，那我带你一起走。我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随着脑袋的颤抖一个字一个字地蹦：我……要……爸妈……两个……你……别走……

我妈满腔怒气却无法对楚楚可怜的我撒，这时我的爸爸上前哄一哄，加上我的缘故，通常百发百中。

所以对于树说父母要离婚的说辞，我从不肯相信。

“他们真要离婚了，妈妈说以后我跟着她。”

“不可能的，她就是吓唬你爸的。”

“可我爸也很生气，他们动不动就吵，好像真的过不下去了。”

这之前我从没见过树哭泣，他总是坚强伟岸的哥哥，可他此时也是六神无主的小孩。

而那时我只是天真的小孩，根本无法想象一个家庭如何破碎。

也可能是爸妈的幸福，也许是孩提的纯真，我的世界里都如过家家一般纯净美好。

接下来的几天树再也没来找我，我有些生气。我觉得他一定不想理我了。

4

我去他家找他的时候，他奶奶义正言辞地告诉我不要再来，树不想跟你玩。大门紧闭，我被排除在外。

小孩的天性是好奇，我常爬上围墙向里面张望。有时看不到里面的人，有时能模糊看见树在屋里走动。

有一天，我总算逮着了树。他一个人蹲在地上扣泥土。

我喊他：“哥哥，你这几天怎么不来找我玩。”

他抬头看了看我，抹了抹袖子径直走回了屋里。

我为他不理我而生气，我愤愤地赶回家中，并决定就此与他断绝。除非他来主动找我和好。

接下来好几天都没有看见他来上学，我自己边踢石头边走回家。

周五放学，丽丽喊我说，“树要和妈妈走，现在已经在往车上装行李了。你快去，还能看见树呢！”

“和妈妈走？去哪啊？”

“他爸妈离婚了，他要和妈妈走。可能再不回来了。”

奥！我专注执着地踢着路边的小草。心里沉沉地，再也不回来么，就这样？那我去他家看看他吗？

那条平时回家的路似乎比平常长了许多，一路上这么多棵大树。路两边都是刚放学的孩子，三三两两，叽叽喳喳。

那条道拐过去就是树的家了，我应该跟他道别吧，以后就不能和我玩猫咪了。

终于，我扔掉刚捡在手的树叶子，头也不回的拐进了自家门。

猫咪冲着我叫：喵……喵……

“走开点，以后没人会喜欢你了，没人和你玩。”我重重关上房门，把猫咪踢走。

5

也许从那一刻起我就认定了，认定他如同爸爸妈妈抛弃我一般，留我在此。

我一直耿耿于怀，甚至做梦都是相见时彼此张牙舞爪。

我的生活似乎像路边的杂草一样，灰突突的接受着往来车辆地洗礼，泥土芬芬。

那年夏天，天格外热，树上的知了不间歇地叫个不停。

我则变得喜怒无常。猫咪跑跳时我希望它安静下来，睡觉时我想把它吼醒，有时它过来和我套近乎我便一巴掌把它打走。

奶奶的房子老套潮湿，我感觉浑身发痒。使劲挠着，越挠越痒，身上开始起了一个一个的小圆团，像一毛硬币大小。

我不敢告诉奶奶，我觉得自己肯定要死了。

我一个人爬在小床上呜呜地哭，想想就觉得悲伤。

好在爸妈回来了，他们带我看了医生。万幸我居然是接触小猫太多，起了猫藓。

奶奶终于决定把那只猫咪送人。我问爸爸，可以把衣服给它一起带走吗？

从那以后我再没碰过猫咪，连带着我也不再喜欢任何小动物。

爸妈终于把我接到身边一起生活，走出那里的时候，我几步一回头，想要记住那里的一切。

又狠狠心觉得再也不要跟这里的一切有关系。

再见小猫，再见树！

我发现身体里好像某些东西失去了，那是我们的童年啊！

6

相隔了这许多年，某次回乡探望奶奶竟与他不期而遇。

中年的他有些发福，戴着一副眼镜。

我隔着一条马路一整个少年青春才辨认出那是儿时比我大三岁，陪伴我孤独童年的哥哥。

我们曾一起扮家家，玩猫咪。

我笑着寒暄，聊些近况。

他说，他现在开了宠物店，有很多品种的猫咪，可以送我。随便什么样的。他说，还记得你最喜欢猫咪了。

我说：我不再喜欢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