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起,情久回

作者: Cherierie | 来源:发表于2017-01-22 22:50 被阅读0次

    跪着四腿儿板凳趴在大红漆的柜子上,旁边是撇着八字天线的黑白电视机,熄了灯,燃了蜡烛,一个满溢香甜、勾人口水的奶油蛋糕边上凑着两个小圆脑袋,“等到八月你生日,就又能吃着蛋糕了!”荧荧火光中,哥哥侧着脸:“我才不要蛋糕,我要十块钱。”

    那年四岁。

    坐在窗口伴着远方飞速退后不断消逝的轮廓,浮满哈气的玻璃上依稀浮现出一个短头发的女孩。紧了紧领口,翻出包中的笔记本,会否还有人如我一般记起那身影,但我,着实想念她,和她的一切。


    1.

    乍暖,还寒,5月,北国的风里有了春的味道,奶奶说,快了快了,消停了又消停了。周而复始,盼过了午饭等来了夜幕,终于,18点05分,她,哭着降生了。

    那时的冬天冷得实在,土地冻得邦邦响,撒欢儿的小蹄子们再不敢追跑,破了口子的条绒裤子,翻出来的白棉花,撂倒的任何一跤都足以挨上一顿臭骂。老爸支稳二八铁驴抱起大梁上软软的小身体,除了提溜儿转悠的眼珠,从头发丝到脚踝通通裹得严实,包得圆滚。

    从爷爷奶奶家长大,最小,当然,也是最得宠的孩子。她后来回忆,那段岁月便是必生的天堂。

    春分的晨曦,马路对面一字排开马扎和方桌的煎饼摊上特供“油饼皮儿”,简单来说就是不加脆饼的煎饼,骄纵的独一份;立夏,从雨披里钻出羊角辫来,啃着“老米”上楼梯完成大人的交接;骄阳下的秋,绑一把撑开的黑伞,坐在奶奶推着的竹车逛葡萄节,吹了糖人,举了会飞起来的球;严冬,棉猴儿拥暖,站在小房前围着爸妈拿铁锹拍出来的雪人蹒跚。

    房前有条记忆中特别曲折幽深的巷子,她总是蹲在那鼓捣,连根儿拔了的青草,掀了底儿掉的蚂蚁老巢,摁断了溜过墙缝的壁虎尾巴,之后扔了木棍和毛虫,大声回应了阳台上奶奶匆匆唤着的小名。

    那时候奶奶常提起,马路对面的那排平房里,也曾有一个奶奶,盛好热气蒸腾的豆馅给她白胖的孙子吃,系好围裙弯着笑眼转身回了厨房,后来呢,后来门口就只空留下一块大石头和沾了泥土滚落满地的金灿灿炸糕。

    一晃许多年,她说还从没用文字,亦或仅仅是语言去重现过那段日子里的边边框框。有时会想,等等,再等等吧,等到某一天,一切都安静下来,开一盏淡淡的灯,沏一壶微甜的茶,用一条白毛巾擦净手心里的清水,无拘无束地,聊聊天,落落笔。

    她记起每一个新年,魔术般出现的崭新扑克牌和五颜六色的跳棋,平日里反扣在阳台米面棚子上的方正桌板,除夕夜,盖在折叠圆桌上足够全家热闹围坐。记起每一次垫着抹布掀起的扒肉条,那一刹,蒸汽缭绕下的诱人香气。记起每一回敲钟前,爷爷在墩布把儿上钉枚长钉卷住一大盘鞭炮,她捂着耳朵站在漫天星火的闪烁中,跳着脚温享这无尽的幸福。

    后来,她用手别了别耳后的碎发,用几个词勾勒了一个画面,病房,病床,喘息。

    夕阳的余晖惨烈又无比妖冶,拉着黑色的帷幕一点点走近,没开灯的客厅里,平日慢条斯理的爷爷忽然拉着她的胳膊问,奶奶是不是不行了。昏暗中,预感般地眼泪滑落,摔了个粉碎。

    清晰地记得当时构建在脑海中的镜头——奶奶病了,出院后不能做饭,窗台上储存好的西红柿酱,足够做饭给爷爷吃。那年初二,那晚奶奶无声无息地走了,那一刻她浑然不知。

    几天后的一个早晨,她才懂了,那个最亲的人,没了。

    第二年,爷爷,也走了。拉开抽屉没了昔日的枸杞和拆散了架的口琴,只有早已散尽温度的号脉软枕,一本一本抽出架子上的书,再也不见的还有那本用繁体字写在扉页上的“回忆录”。

    她时常站在楼下抬头望那日渐老去的阳台和易主的窗口,但,终归是回不去的往昔。

    2.

    下了晚自习哥哥一到家就拽她进了小屋,关紧门压低声音掩着兴奋说,我要是考上清华了怎么办?

    清华?毫无概念。只记得他高三的一整个假期,空白了所有作业,瞪圆了眼睛的班主任和年纪组长发出红色警报,那气氛绝不亚于任何一场真正的战争,三天后,摸底成绩公示,四位数的排名,榜首赫然写着那个熟悉进骨头里的名字。

    上大学走的那天晚上,哥哥说:“玩一盘x战机,我炸出来的东西都给你吃。”结果却是被食言的完虐,她气得哭,欢送一样地看哥哥拎着皮箱出了家门。很多年后,方才发现,他,是怕她舍不得。

    他是她的骄傲和榜样,也是学着摔角节目对打的陪练。怨过结伴而行时他催她快跑跟上速度;垂涎他生日里的十块钱买来的游戏光盘;记仇他说打今起一礼拜都不搭理她,之后就真的没说过一句话。

    在他眼里,她几乎无恶不作,抢过他的日记本,撕过他的课本,扔坏过砖头厚的英汉字典,偷翻过恰巧有天忘了锁的抽屉,为了抢占电脑还拉过家里的电闸。甚至到了她自己读大学的假期里,偶尔一言不合也会毫不逊色地干起来。

    那时候亲戚遇见了,都会打趣地多问一句,还打架不?那场面极为尴尬,但答案绝对坦诚:打!

    她说,她有一个年长四岁的哥哥,但神奇的是,他们竟然毫无年龄区别地长大了,无优待、无照顾、无谦让,五岁多的时候他曾苦苦央求爸妈把她扔到郊外。

    直到某一年的某一个夜晚,她窝在被子里一遍遍翻着手机通讯录,铃声骤响,她握紧手机从寝室跑到水房去接他的电话,他说:“有什么事别憋着,我是你哥!”

    3.

    大四实习,车厢里塞满了行李,一路从学校颠簸到附属单位楼下。让人头痛的是,皮箱从入学时的一个传宗接代般衍生出数个,她站在四层的楼梯口探头,巴巴地望着不见尽头的拐角,顷刻间皮箱的重量不平衡,瞬间后仰,画面定格,一只有力的大手。急慌慌回头,是簇紧了眉头的老爸。

    那天晚上她平生第一次住三星级酒店,舒舒服服泡了热水澡,老妈手洗了她蹭灰的白色衬衣,搭晾在长臂黑杆灯架上吹空调。平躺在白色床单上倏忽间觉得自己真像个落难后,终于正了身的灰姑娘。

    课堂进行到一半,心慌、气短、出虚汗,特别到位地演绎了广告里白发老爷爷猛抓胸口仓促倒下的场景。当天下午,请了假去排队,抽血、彩超、心电图,挤出泛着焦急汗味的人群,装回满满一包的瓶瓶罐罐,撇着嘴收拾出一个空抽屉,然后看着男朋友一件件码得整整齐齐。拨通电话,那边爸妈急着订车票,她笑谈自己撒了癔症,指标正常的不能再健康了。

    从臂弯流进管子里的温热和不规则的心跳,青年医生挂了电话,一位年长的大夫快步走进检查室,手指戳在彩超显示屏上的轻微啪啪声,躺在冰凉的诊疗床上,闭紧眼睛,然后放大了耳朵。她搓着发白的手指关节,“说实话,那时候,我很害怕。”

    拿着简历,站在人事处楼道拐角的护栏旁,对方是个操着四川口音的小伙子,邪笑着环抱胳膊,截止日期一过这机会没了它就是没了。倚着男朋友的肩膀,随着公车的摇晃一路无话。老妈陪着她去考试,黑压压数百人的踌躇徘徊。动笔时想起那磨尽了的好话和小山般的简历堆,隔了一排的大哥问:“我学口腔的,从广东回来才下火车,你什么专业?”

    十七个医生通过,她撇开嘴支着下巴:“我很幸运吧。”

    下了夜班回爸妈家,推门,空荡荡的。她嘟囔着怎么都不在乎女儿回家,打开冰箱,却是满满一层的营养快线。这是第几次了?她笑了笑觉得眼眶潮潮的。那是有一次路上口渴,进商店随手拎了个饮料就回了家。

    老妈拖着她一定要去逛菜市场,逢人问起:“你女儿啊,真幸福,”老妈都会羞涩地笑着点头。到了家,坐在茶几边嗑瓜子,“10块钱1斤,便宜还这么好吃。”“等你走的时候再买点,我每天去早市,10块钱3斤,跟这个差不多。”“啊,我不知道行情,妈那你今天怎么还买?”“你不是要吃的嘛!”音落,妈提着暖壶去厨房灌水。

    隔天早上,六点半,老爸招呼醒她,一遍一遍催她赶紧起来趁热吃夹肉饼。不情愿的爬起来拉开窗帘,一片白茫茫的雪景。

    她站在对面黑色大理石的反光中看着我,拇指钩在裤子的两条背带上,眯着眼睛望楼下人流的熙熙攘攘。

    纵然随着成长有再多的横冲直撞,纵然在这日渐坚硬的水泥四壁间,纵然所有喜悦、欢笑以及疼痛所发出的悲鸣一起回响,都会有一百万种细枝末节让你露出你的柔软,你的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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