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麻袋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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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一的村庄，因为少了爆竹声声多了一份静谧。天高云淡，和煦的阳光让新年第一天温暖如春。

站在胡同口的良叔，斜对着阳光，一片光影照在他堆满皱纹的古铜色脸上，泛着岁月的痕迹。那双被时光久久打磨过的眼睛，依然睿智深邃，像是写满了故事。

良叔的身边围了一圈的人，都是年轻些的后生。因为春节，从村庄之外的远方回到了这里，像是倦鸟归巢，在外面飞了一年，都在这个特殊的日子，回来歇脚喘息。

大家七嘴八舌的说着从外面听来的奇闻轶事，聊着老美老俄的风云变幻，偶尔也吐槽生活的艰辛和打工的不易。

良叔突然说了一句：“这日子过得，还不如干着活呢！”末了，又说了句：“大过年的没点声响，街上也没点儿喜气。咱这村真是老了，像我这老头子——尽是暮气。”

看大家都看着他，又说：“你们说的都是人家的事儿。我给你们说说咱村的事儿，有意思多了。”

良叔讲的是上世纪的事，围着他的这帮他眼里的“小年轻”有的经历过，有的没经历过，但因为也都是过了四十岁的人，对那年月的事也有着天然的亲近和探究心理。

良叔的故事，讲了村里上世纪八十年代左右的一个奇人。说他是奇人，仅限于当时村里人的眼光。

据说他早年在湖南一家造币厂干过一段时间，回到村里之后，也不知道凭着记忆还是偷偷带出来的模子，他竟然在家偷偷开始印“毛票”，就是那种小到一分、两分、五分，大到一毛、两毛、五毛的票子。

起初只有村里极少的几个人知道这事，后来县里的公安过来把他带走了，村里人才知道他干的这事。无不咋舌可惜，有这本事该用到正事儿上。

他也干正事儿，就是预测天气。据说承包地跟他搭地邻的都知道，他的预测八九不离十，十回说下雨，有八九回都应验了。现在想想也许觉得没啥，可在当时，这个本事让他在当时的村人眼里成了“神人”。

因为这两个本事，村里人对他的故事越传越离奇，后来有人说他这些本事全部来自于一本奇书。这本奇书必须用燃着的香火挨近了看，才能显出字迹，还要屏住呼吸一口气看完，中间不能哈气，一哈气字儿就没了。

良叔讲到这儿，故意停顿了一会儿。待到有人递上一根好烟，再凑过去点上，他就又深吸了两口，吐出一口浓烟，吧嗒了两下嘴，再湿润一下干裂的嘴唇，才开始继续讲。

那是生产队的时候，有一年村里要买拖拉机。当时的生产队长也是村支书，拿出村里全部家底，又想方设法借了一部分，凑够了据说半麻袋的“毛票”，拉上这位奇人一起，去安徽买拖拉机。

中间不知道怎么的，俩人就觉得被人给盯上了。也难怪，那年月带着半麻袋钱行路，很是扎眼。后来在安阳找人租了一辆破旧吉普车，这样既快也安全些。

快走到南阳的时候，中间在一家私人小旅馆住了一晚，开店的是一对六十岁上下的老夫妻。第二天起来，俩人发现半麻袋的钱不见了，可把队长吓坏了，开始不敢声张，只是找到司机一通审问，房间车上里里外外都翻遍了，折腾了一大晌，仍是一无所获。

无奈，最后队长只能报案。经过当地公安三天的侦查询问，最后发现住的旅馆是个黑店，钱是老夫妻俩偷去的，被老妇人缝在了两条被子里。当公安撕开被面的那一刻，现场的人都惊呆了。厚厚的一层“毛票”撒了一地一床。

半麻袋票子失而复得，拖拉机也买回来开回了村里。村里人都高兴坏了，成了十里八乡头一份的新闻。甚至有人编了一段顺口溜：庄稼人真能干，半麻袋票子啥都换。换回来拖拉机，别的村都眼气。能拉粪，能犁地，再也不用出苦力。

八十年代初，这个拖拉机还在大队车棚里放着，不过早成了孩子们爬上爬下的大玩具，没几年就被孩子们徒手拆成废铁卖掉了。

假票的事儿出来后，村里人才知道，买拖拉机的钱一部分是村里的家底，一部分是奇人的杰作，还有一部分是队长拿着盖着银行红戳的取款单从邯郸一家银行取出来的。取款单上的章是奇人用刻好的萝卜章盖上去的。

良叔讲完这个故事的时候，空气里已经飘着午饭的香味儿，可几个人听得意犹未尽，都没想回家吃饭，就一个个问：“后来呢？后来他咋样了？”

良叔用手弹了一下落在上衣前襟上的烟灰说：“后来，进去后就没再出来。”

“唉……”几个人看着良叔缓缓离开他背影，徒留下一声长长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