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光绪八年,知府胡恩燮的继子胡广国到北京把“徐郡矿务”的煤矿密献给袁世凯,次年,袁派袁世传来苏北办矿,请来煤师,打出一、二号大井,以后,战事纷纭风起云涌,矿址几近迁移,大小矿井开掘出多座。
盛林青所在的煤矿是由矿井发展成的中型煤矿,在周围以土地为生的庄户人眼里,是座繁华“城市”,它的办公区绿树成荫,地面光滑,最抢眼的三层高楼,犹如宫殿,进进出出的是干净体面人,这些人不劳作不耕地,踩钟点上、下班,就能领工资,喝酒吃猪头肉抽盒装香烟,他们被称作城里人,住的地方叫工房。他们有地方洗澡,有食堂吃红烧肉,有礼堂看电影不怕雨淋风吹。
人气最旺的属工房,16竖排16横排,8排以东称东工房,8排以西称西工房。
天空下着雨。
夹缝和麻子来到街道小卖部,麻子从怀里摸出干辣椒,从裤袋里拿出炒花生,他对夹缝说:瞧,我两手不得闲,你去打酒,我找地方,咱喝两杯。
也不管夹缝的反应,麻子径直走到路边石阶上,放下手里的东西,夹缝听见麻子指派,很不高兴,咕哝:每回都是我打酒,刚才你还说这次该你,哼,孬。
两大碗酒就干辣椒炒花生,开始他们之间的最高享受,麻子趁夹缝把一块石头丢开,好坐的舒服,飞快端起酒狠命狂喝,故作惊讶高声道:“哎,我说夹缝,你又偷喝我的酒。”
“没有没有,谁要偷喝你的酒——”夹缝辩白的话还没说出,麻子手里的碗已逼到他面前:“你看这酒没你那碗多。”夹缝一看,真的,麻子没说错,才大半碗,他直犯愣,刚才明明到的两碗般般齐嘛,他回头看看,离小卖部的五六步路,不见洒酒,麻子趁机又大喝一口,顺势把碗和夹缝的调过来,“算了算了,喝就喝呗,下次别偷喝,下次小弟一定请你,来,大哥,吃菜。”麻子送辣椒到夹缝嘴边,夹缝受宠若惊,心怀感激被赦免,咬住辣椒三两下吞进,呛的落泪,端起酒哪里顾得细看,咕噜噜几口,眼看一碗酒快见底,直懊悔自己喝的猛,看人家麻子,满荡荡一碗,麻子看透他心思,大方的将酒匀给他一口:“喝吧,下回你还我。”夹缝高兴起来,话也稠了。
你又去矿里了?麻子问。
去不得,去不得。夹缝连连摆手:到处贴满了纸片,不知道想干什么,到处有人拎着大桶面糊,我伸手想捞把吃,被人逮住打我,要抓我做牢,吓的我跑掉鞋,碰上挂牌游街的坏人。
快讲讲。
到处在抓坏人,还有,抓,这不能说,这是了不得的罪,要吃花生米的。
快说,谁是坏人?
是是是,夹缝突然口吃,麻子通红的脸,不知是兴奋还是惊恐,抽搐着大嘴,连嚼碎未咽下的辣椒也跟着抖动,麻子把酒倒些给夹缝:我知道你说的坏人是谁,肯定是你夹缝。
夹缝蹦起来:是狗子,不是我。
你怎么知道?
我听人说的?
谁?
亲戚,
你有什么亲戚,我还不知道,你要再瞎说八道,我可不和你喝酒了。
亲戚不让说。
放心,我不告诉任何人。
夹缝说了一个人的名字。
倒叫麻子倒吸口气,其一,夹缝嘴里的狗子是个大官,咋成了坏人。其二,眼前这个缺脑的呆子,竟是这大官的亲大哥,这才叫真人不露相,险些把他真当傻瓜耍呢。
雨,继续下着。
矸石山。
矿井外的小铁道,满载矸石的翻斗车,溜上矸石山顶,孩子、女人哄涌而上抢里面可以再燃料的煤渣。
下夜班的矿工,乘升降车到地面,黑衣服没来及换,被动员来矸石山,他们顶着油布,撑着伞,有的干脆用矿工帽遮雨,他们人云亦云,说些豪言壮语,然后,每人发两个白馒头和萝卜干,听一位英俊小伙做报告,人们先楞怔,有人放个响屁,人们笑起来,盛林春严肃的说:谁,敢在光天化日下破坏学习,请你站出来,向人民请罪。
严肃的警告让笑声静止。
下面大家认真检讨,有没有不认真工作的行为,有没有自私自利的行为,大家相互揭发,不许包庇。
人群更安静了,没人敢再说一句话。
盛林春并不了解煤矿,不了解煤矿里的掘进通风,放炮、维修、采煤,他更不了解矿工。清晨,在办公室的窗口,看这些不讲究衣着的人三三两两聚集喝酒,打扑克,相互逗骂,他感觉自我价值的实现,庆幸不是他们当中一员,他们无所事事的表情,使他害怕重蹈娘面向黄土的覆辙,耽心沦为体力者,使他在想懒惰时,强制自己思索。他也不了解做官象不了解煤矿,虽然他羡慕做官。
有许多事情他弄不清,断章取义的演说多是通过书本或道听途说,他不相信这座浇上汽油都烧不着的矸石山上,集合起来学习会有好的结果。跟他来的人是到其他科室临时拼凑的,他也紧张,指着矸石山说一通连自己都不明白的话,矿工们不清楚他究竟要做什么,只道他坐办公室,是干部,是官,是为人民服务的,他们顾不了熬通宵采煤的疲劳,跟盛林春奔上矸石山,他们相信他。
为表现诚意,盛林春特地联系食堂,抬两大筐白面馍到山顶,只有他心里明白,为了掩饰这次学习的尴尬。
雨下的更大,抢煤渣的女人、孩子也来领馍,然后滑溜着下山坡。
来呀,大家唱歌,盛林春指挥,人们唱起歌,而且愈唱愈有劲,歌声中,盛林春仿佛看到一条光明的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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