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世再爱(3)

来世再爱(3)

盛林春的志向是做官，他的人生，除了做官，没有什么勾起他的兴趣，他记忆里没有父亲的形象，只有一年四季头上挽髻，裹黑绑腿，俛着大裤腰背回一捆捆柴禾，在小路上捡牛粪，肩上挎着粪箕，风尘仆仆忙碌的母亲。

他在城里学校读书，每周六乘公车颠簸三小时，步行十里看他母亲，母亲像接待贵宾，院子里扫的干干净净，烧柴禾，架鏊子，搅面糊，烙一沓鲜亮橙黄的玉米饼，腌制的苤蓝疙瘩切丝，拌上辣椒面，母亲小心的拎出油瓶，恰好两滴滴在菜里，捏撮咸菜把瓶口揩净，母亲拿一块潮黑的腊肉条，切成手指粗的条，剁成沫，专放在他碗里，临走，母亲给他揣双新布鞋，叮嘱他好好念书，别惦记家，用毛驴车把他拉到汽车站。

他毕业那年选个周末回家，母亲没来接他，而村里一向围观羡慕他的人少了许多，他诧异，他马上要到歌舞团做钢琴伴奏，高雅体面，盛家从他这辈，不用面朝黄土背朝天，不用在地里奔忙吃苦受累，他有无限的自豪感想显摆。这时，一个孩子飞跑过他身边，他拉住他：跑什么。

孩子用手指：快去，看……。孩子努力想，但没想出来，挣脱跑掉，边喊：叫俺娘去看，叫俺娘去看罗。

盛林春顺着孩子指的方向走过去，他被那个有四个轮子，乌黑锃亮的庞然大物震住，人们里三层外三层围观，这个被叫作小汽车的玩意，有的用手摸摸灯，有的敲敲轮胎，还有人拧车门把手，胆大的头探进车里望望，说：里面小的像猪圈，人咋坐得下。

母亲也在，远远站在人群里盯着小车出神，盛林春不免失落，人们竟然没有发现衣冠齐整，城里人模样的他。人们在关注小汽车，直到它的主人——村长亲戚，在京城做了大官，村长和亲戚寒暄完钻进车，小车屁股冒乐烟，隆隆发声，在人们的惊叫中，歪歪扭扭向村口驶去，有人说，这，比毛驴车快多了，开怀的笑声响起，笑声让盛林春觉得大家在嘲笑自己，从那次起，他回家看母亲，那段没有公交车的路，他宁愿步行坚决不坐毛驴车。

盛林春去歌舞团报到后，发现自己读书的地方从严格意义来说最多算个县，连个城市边都够不着，歌舞团所在的城市，在村里看见的小汽车不是稀罕物，满大街有不少，不知道什么人坐在里面，难道个都是京城大官。

盛林春学钢琴纯属偶然，学校开的兴趣小组有钢琴课，其它乐器要花钱买，钢琴是学校现成的，盛林春选修钢琴，并不是他对钢琴有兴趣，不用向母亲要钱，其实他喜欢竖笛。这架钢琴是外国人传教时留下的，外表陈旧，音色依然清脆纯净，全校只有雷老师会弹，盛林春跟他学，进步飞快，毕业后会弹几首贝多芬名曲，免考进了苏北艺术学校，这是他终生难忘的经历，在以后的人生之路，再没有这样的幸运之事。

在歌舞团里，他发现，原来认为神气体面的钢琴伴奏，其实是个微不足道的角色，恢弘气势的大合唱，人们聚焦的目光是指挥，一排排漂亮朝气的姑娘小伙子以及由他们嘹亮动听的歌声，观众们欢呼，鲜花献给演员或指挥，他们神采飞扬挥舞着花卉，在掌声中谢幕，品尝成功的快乐；

盛林春的苦闷从这里开始，他在排练室里，把贝多芬弹个熟烂，他不能理解贝多芬一生命运坎坷，怎么会流出丰富雄壮，优美迷人的乐章，怎么会把对命运搏斗以及悲伤痛苦的情感淋漓尽致的表现，他熟练的在他的世界里畅游，却没有快乐？歌舞团，观众，包括他，是不是不需要贝多芬，不需要悲呛和命运的感叹，月光、田园、英雄的嘹亮，许多人弄不清的F调A大调，不需要音乐大师的交响曲，盛林春却需要被人理解，被人承认和赏识，无数个痴迷听他弹奏的知音。

有一天，这位知音来到他身边。